昆汀寻路中国

上市当日,《被解放的姜戈》被停牌。显然这将会变成昆汀?塔伦蒂诺有关中国的各项回忆里的鲜活一块。

我一直幻想着这是个营销手段,比花大钱开个俗了吧唧的首映式之类的,又有效又高级,中国观众本还是观望的态度,现在一下子就变成必看的影片,不论是不是被审查通过,都要以各种渠道获取,不得不说审查制度将推动票房成绩。

“官方”引发的小故障,不妨碍昆汀是一个热爱中国、跟我们交往密切的有趣老外。

2023年初,上海胜强影视基地,在《铁拳》剧组做场记的中国女孩文影,对前来探班的昆汀说:“你是全世界所有想当导演的人的偶像。”这句话,让发了福的昆汀涨红着脸,高兴得无以复加。

而在1995年秋天的北京街头,几个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偶然遇上了一位凸脑门大下巴的瘦高个老外,他们惊喜地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这一年奥斯卡编剧奖和前一年戛纳大奖的得主。而更意外和更兴奋的是昆汀本人,他完全没料到,刚拍过两部作品的自己,走在中国的大街上,居然都有人认识。

中国,怎能不是昆汀人生的重要一环?

Vol.1 北京圣丹斯

1995年10月,“为了庆祝电影诞生百年”,美国独立电影的年度盛事圣丹斯影展来到北京展映交流。

现在回看,当年美方选送的8部电影,几乎都是美国独立电影史上的经典,例如科恩兄弟的《巴顿?芬克》、理查德?林克莱特的《都市浪人》和王颖的《喜福会》,但最受瞩目的,无疑是昆汀?塔伦蒂诺和他的《低俗小说》(时译为“昆丁?塔伦提诺”及“《黑色通缉令》”)。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郝建,当时就在21世纪剧院第一次领教了《低俗小说》。他记得,现场交流环节,昆汀出场,侃侃而谈,“满口脏话”。

更有趣的事情发生在剧场之外。

影展期间,一个周四,四个北京电影学院的大二学生碰到了一个相貌奇怪的年轻老外,其中一个认出了这张脸,迟疑地嘀咕了一句“昆汀”,错身而过的对方显然听见了,而他的表情说明,她没认错。于是,4个人回头跑去搭话。

昆汀本人非常吃惊,他无法想象,为什么在北京的街头,居然会有人认识自己(当时他在美国也只是刚成名)。学生们解释了自己的身份,是“学电影的”,而在彼此寒暄之后,他们约定,下周一昆汀去北电参观时再见面。

周一,昆汀果然赴约。导演系的学生们找了辆自行车,领他满北京城地走街串巷。第二天,大家伙儿带着他,打了一辆黄“面的”(90年代风行于北京的供出租的黄色面包车),来到南城一个同学“租的平房”,喝酒吃饭,胡吹乱侃。

十几个穷学生没招待他什么好东西,但大伙的兴致都极高,爱酒的昆汀,喝了不少二锅头。一屋子年轻的电影人,七嘴八舌聊了一通宵。时隔多年,同学们始终记得的一句话,昆汀忠告这些想做电影的大孩子们:“Story is King”(故事为王)。

一周多的行程,昆汀一点没浪费。他还去《秦颂》的片场探班,跟好哥们姜文见了面。

昆汀的第一次北京行,匆忙又充实。用时任北电导演系主任的郑洞天教授在《当代电影》2002年昆汀电影专号上的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恐怕没有哪个第一次来中国的老外如此入乡随俗……突然明白,他拍的电影何以那样各色。”

Vol.2 杀死比尔 中国制造

1995年的《四个房间》和1997年的《杰基?布朗》风评不佳,商业上也没有成就,让昆汀消沉了很久,原计划的《无耻混蛋》也因而搁浅。

但拍一部功夫片的念想,让这位香港武侠片及日本剑戟片的狂热粉丝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2002年,《杀死比尔》开始制作。

起初,昆汀和片方打算在日本东京实景拍摄,但成本核算之后太昂贵,于是他们找到了替代方案:中国。最后,所有东京部分的内景都在北京摄制,而较少部分的外景则取自东京实地(除了美国中国日本,该片还在墨西哥取景)。

昆汀一开始打算自己出演片中的武林高手白眉道长,一到训练压腿,他就粗话不断,骂不绝口。但因为是导演,又必须以身作则。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戏没演成,昆汀的肥肉倒是减了不少。

张进战是中国电影圈公认的第一副导演,他表示,《杀死比尔》是自己从影几十年做得最愉快的一次,“完全是在创作,不是干体力劳动”。他说,昆汀“完完全全在做‘导演’”,而不像一般的中国同行那样,要把70%的精力全都用在各种其实跟导演无关的杂务上。

片场节奏放松,甚至昆汀有时候头天晚上玩得太过,第二天到了片场宣布说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全组放假一天。张进战也证实,《杀死比尔》完全按照的是好莱坞制度,不加班,周末休息。所以,好玩的昆汀玩得不亦乐乎。

显然他在推卸责任,众所周知,香港电影人从来以超级高效而闻名。真相不难想象,因为没拍过动作片,所以一方面日程设计得不合理,但更主要的则是,昆汀仗着自己是片方米拉麦克斯影业的宠儿,所以放肆地精益求精(最后影片成本从预算的3600万美元激增50%,达到5500万)。而且,这正好给了他好好享受异国生活的机会。昆汀回国时买了好几车的中国古董家具,外加一大堆的DVD影碟。

2002年夏天的北影厂,是中国电影圈的一桩乐事。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姜文等纷纷过来探班,跟昆汀把酒言欢。昆汀爱吃火锅,一点不怕辣,为人开朗之极;剧组集合了当时北京电影圈大多数的一线幕后班底,甚至来片场帮忙做杂工的,多数也是北大清华的学生。 严格地说,这是继1987年斯皮尔伯格在上海拍《太阳帝国》以来,第二次有完全意义上的好莱坞制作来华拍摄。周期之长和中方参与之深,几乎也算是空前绝后。

Vol.3 中国接收昆汀 昆汀接收中国

郝建教授是国内第一个翻译《低俗小说》剧本的人,也多次在大学课堂和专业期刊上,分析昆汀其人其作。他回忆,当初《低俗小说》刚刚以录像带在中国流传的时候,很快迷倒了一批青年学者和电影学院的学生。

随着中国影迷文化的兴起,《低俗小说》的传播范围更大,成了影迷、文青、小资们的“必读”,甚至是身份认同的一项标志。这种情形,郝建曾在2002年撰文点评:“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的作品在西方也是被知识文化程度较高的人群欣赏。在今天的中国,对《低俗小说》的领悟也有这种意味:它恰恰成了白领趣味、文化精英的身份证和某种文化殿堂的贵宾卡。但在主导文化的趣味领域和思想认识中,昆汀又的确是一种腐败、颓废的象征;大逆不道和不严肃的代表,甚至可以将其作品看作是诲淫诲盗的教科书。”

昆汀更多是个风格另类、迷影气息极重的电影人,而在中国,他则像是精神导师和摇滚明星的结合体――我们不知道他那些集大量主流非主流电影及音乐于一体的影片究竟“典出何处”,但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放肆和玩笑,所 以,中国影迷特别为他加封了头衔:“痞子导演”,真是实至名归。

比起那些同样得到中国资深影迷顶礼膜拜的欧洲电影大师们的杰作,昆汀电影远不够厚重深刻,但确实又比一般官能刺激的商业类型片丰富得多,智慧得多。特别重要的是,在电影技艺――结构安排、叙事风格、镜头选用、美术布景、场面调度、剪辑编排、配歌配乐――之上,昆汀有他的独门造诣,艺术成就卓著。

在今年元月的《姜戈》柏林首映式上,昆汀穿着唐装,面对镜头,一直大摆功夫造型。而他和中国的缘分,确实更多的体现在他的超级港片粉丝身份上。跟法国新浪潮那批年轻影评人晋升导演的情形类似,众所周知,昆汀是从一个录像带出租店小伙计,修成了一代名导。不管好片烂片、名片冷片,他看了无数,进而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从一开始就放言,自己的创作,都是从各类电影里偷师、抄袭来的(而且,根本“不是TMD致敬”)。

古旧的好莱坞B级片和香港电影(对美国人而言,所有香港电影几乎都是B级片),构成了 “影痴”昆汀电影创作的基础。邵氏武侠、吴宇森的英雄片、林岭东的监狱片、成龙的动作喜剧、“东方戈达尔”王家卫,他都数如家珍,爱得要死。香港电影的风格、运镜、节奏、造型,无一不在他的电影里重现。《杀死比尔》就被他定性为一出“香港功夫片”,因此他在片头,还加入了邵氏公司的标识。

而他本人,也长期以香港电影的热心推介人的形象,四处颂扬及发行港片,例如《重庆森林》和《英雄》,都以“塔伦蒂诺出品”的名义在美国发行。2023年,法国电影人还就此专门拍了一部纪录片:《塔伦蒂诺:香港门徒》(Tarantino, le disciple de Hong-Kong)。就像马丁?斯科塞斯对经典好莱坞和意大利电影的珍视一样,昆汀这位加大码的新版马丁,对香港电影的尊重和眷恋,远胜过我们本土的从业者及影迷们。

昆汀对于中国,完全是“域外”的,更从未进入过中国的主流视野。但放眼欧美影坛,除了那位独一无二早已仙逝的纪录片大师伊文思,即便包括受邀来华拍片的如安东尼奥尼、贝托鲁奇等人,也再也难找到一位像他这样,和中国交往密切、理解且热爱华语电影、自身创作上浸满了中国文化(尽管是亚文化)的导演了。他实在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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