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解读赏析 西洲曲作品分析的感悟
这是《西洲曲》解读赏析,是优秀的教学案例文章,供老师家长们参考学习。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髻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遥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浅析]1
《西洲曲》是南朝乐府民歌中最长的抒情诗篇。诗中描写了一位少女从初春到深秋,从现实到梦境,对钟爱之人的苦苦思念,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感情色彩。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和纯熟的表现技巧。
一、心思巧藏,以动作展现心境。
“折梅寄江北”,女主人公折梅一枝,唤起对过去西洲梅下相会的回忆,因思念情人想去西洲,于是穿上了“杏子红”的“单衫”,梳起了“鸦雏色”的头发。一折、一穿、一梳,动作看似随意,却展现出痴心女子对爱人思念之深的心境。诗歌的第七句至第十二句,写出少女沉浸于忆念、相思中。风吹叶落,她误以为情人足音,乃“门中露翠钿”,从门缝中探出头等候情人的到来。一“露”,表露了急切、害羞的少女情怀。但情人依旧是无影无踪,心中的焦急之情再也抑制不住了。“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为了掩过邻人的耳目,只好借故出门去采莲。此刻的她,百感交集:深切的思念,失意的感觉,受窘为难的心态,一起涌向心头。这种含羞的姿态,渴慕相思的神色,一系列巧作掩饰的动作,描绘的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于平常的动作中,巧妙地刻画出女子微妙的心理,及对爱情胸怀一颗赤诚之心。
二、托物寄情,巧借景物吐真情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李白)“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民歌《子夜四时歌》)这些诗句是托月寄情,而这一作品则是托“梅”托“莲”来表达相思。“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折梅表达思念之情,以自然景物起兴。“莲花”、“莲子”、“莲心”,由外而内“彻底红”。“莲心”即“怜心”,“彻底红”即红得透彻,喻爱情的赤诚坚贞,语意双关。“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雁可传情,然而,“鸿飞满西洲”,却没有传来情人的音讯,极写相思之深:“海水梦悠悠”,“海水”“悠悠”,喻终年的相思没有穷尽,托物寄情。
诗歌善于以眼前的寻常之物,或起兴抒情,或比喻言志,或语意双关。婉转倾吐真情,耐人寻味。
三、时节变迁,巧用民间词语。
早春时节可“折梅”,春夏之交穿“单衫”,仲夏之时“伯劳飞”,于初秋“采红莲”,值仲秋“弄莲子”,到深秋“望飞鸿”。诗中巧妙地运用民间丰富的词语,表明了季节的变换,条理井然,时序渐进。女子相思怀念的深情,娓娓动听地叙述在诗的字里行间。
四、蝉联而下,巧“接字”
全诗三十二句,四句一解,用蝉联而下的接字法,顶真勾连。“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等等诗句,如此环环相扣,接字成篇,不仅声情摇曳,情味无穷,而且节奏和谐,优美动听。
全诗技法之“巧”,真令人拍案叫绝。
(来源网络)
[赏析]2
《西洲曲》新解
作者:戚良德
最早著录于徐陵所编《玉台新咏》的《西洲曲》,历来被视为南朝乐府民歌的代表作。沈德潜称其“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古诗源》卷十二),陈祚明则谓之“言情之绝唱”(《采菽堂古诗选》),其艺术魅力自不容置疑。但与一般南朝乐府民歌不同的是,《西洲曲》极为难解,研究者甚至称之为南朝文学研究的“歌德巴赫猜想”(见《汉魏六朝诗歌鉴赏集》陈志明文)。《西洲曲》的语言一如民歌的清新质朴而少用事典,所以其难解并不在字词的生僻、晦涩,而是整首诗的诗意难以得到一个贯通全篇的畅达的解释。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诗歌所涉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等,都有幽暗不明之处,难以得到一个一致的解释。也许正因如此,“有人说这诗是若干短章的拼合,内容未必是完整统一的”(余冠英《谈西洲曲》)。但诚如余先生所言:“这话我却不敢信,因为诗的起迄都提到‘西洲’,中间也一再提到‘西洲’,分明首尾可以贯串,全篇必然是一个整体,且必然道着一个与西洲有关的故事。”(同上)可以说,如果《西洲曲》不是一个整体,那么所谓“《西洲曲》标志着南朝民歌在艺术发展上的最高成就”(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便无从谈起。因此,求得《西洲曲》诗意的完整而畅达的解释,便直接关乎其文学史地位的评价。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对《西洲曲》这篇名作的“猜想”远未完成,而不仅仅是一个“诗无达诂”的问题。
余冠英先生在《西洲曲》的注释中说:
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对所欢的思和忆。开头说她忆起梅落西洲那可纪念的情景,便寄一枝梅花给现在江北的所欢,来唤起他相同的记忆,以下便写她从春到秋,从早到晚的相思。诗中有许多辞句表明季节,如“折梅”表早春,“单衫”表春夏之交,“采红莲”应在六月,“南塘秋”该是早秋(因为还有“莲花过人头”),“弄莲子”已到八月,“鸿飞满西洲”便是深秋景象。(《汉魏六朝诗选》第三卷)
这一具有经典性的解释,至少意在解决这样三个问题:第一,这首诗是一个多情女子对自己情郎的思念之歌。游国恩先生曾以为《西洲曲》从开头到“海水摇空绿”句皆为男子口气,只有末四句为女子自道心事;叶玉华先生则认为全诗部是女子的口吻(参见余冠英《古代文学杂论·谈西洲曲》)。余冠英先生确定“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对所欢的思和忆”,而以为“篇末四句当然是女子的口气,这四句以上却不妨都作为第三者的叙述”(同上),可以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研究者已无疑义。第二,诗中女子居于江南,而其情郎住于江北,西洲则是二人共同纪念的地方。余先生说:“西洲固然不是诗中女子现在居住之地,也不是男子现在居住之地,它是另一个地方。……它何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江中的洲呢”(同上)第三,这首诗写的是“四季相思”。
显然,上述三个问题正是理解《西洲曲》的关键。如果说,第一个问题现在已不成问题,研究者早已取得共识;那么,后两个问题虽很少有人再有疑问,但笔者感到,要想贯通全诗,其中仍有阻隔。首先,女子居于江南,其情郎居于江北,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西洲与江南、江北的关系是什么呢一般据诗中“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二句,认为西洲距女子居处不远,或谓即在江南,或谓距江南岸不远而两桨可渡。那么,其与江北便相距甚遥。但是,诗末却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这两句千古传颂,正因其涉想新奇,情思无限;它寄托的显然是这位女子对情郎的思念之情,如果西洲离女子居处不远,“吹梦”又有何必要其次,正如余冠英先生所说:“这首诗表面看来像是若干首绝句联接而成,其实是两句一截。”(同上)所谓“两句一截”,正是从诗意着眼的;所谓“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正说明整首诗诗意的完整、统一而浑然一体。以“雨句一截”的形式而写“四季相思”,不仅少见,而且很可能会破坏诗意的完整、统一。诗歌所写,乃一位女子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尤其是她的一连串的动作;这一连串的动作怎么会分到四季写呢比如,从开门盼郎至出门采莲.从采莲南塘至低首弄莲,这显然是这位女子的一系列连贯的动作,怎么可以分散到几个月去写呢现代影视艺术有所谓“蒙太奇”的艺术手法,通过镜头的剪接、组合,可以有较长时间的跨越、衔接而产生连贯的效果。但省略的时间亦必须有结果体现出来,连贯只是效果的连贯,决不可一个连续的动作跨越很长时间。因此,如果说《西洲曲》写的是“四季相思”,即在现代艺术也是颇难理解的,更何况它是干余年前的作品呢
以上两个问题是密切相关的。诗歌所涉地点不确或理解有误,便难以真正弄清其所涉时间。这两个问题的幽暗不明,便使得整首诗诗意难以连贯,许多解释也就龃龉难合。其实,诗歌的末四句为女子自道向无异议,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则明确地显示出西洲即是这位女子的情郎所居之地,它正在江北。只有如此理解,才能真正确切把握“南风吹梦”的诗意。范云《闺思》诗有“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句,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有“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句,皆从《西洲曲》化出;他们对“南风吹梦”诗意的理解,正说明西洲只能是情郎所居之地。温庭筠《西洲曲》谓“西洲风色好,遥见武昌楼。”武昌在长江南岸,既云“遥见”则西洲可能正在江北。而据“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之句,可知诗中女子距南塘之地不远。《新唐书·地理志》说:“钟陵,贞元中又更名,县南有东湖。元和三年,刺史韦丹开南塘斗门以节江水,开陂塘以溉田。”耿湋《春日洪州即事》亦云:“钟陵春日好,春水满南塘。”可见南塘在钟陵附近,即在今江西南昌附近。因此,诗中女子乃居于南昌附近,其与西洲相去远矣;所谓“南风”、“吹梦”,正以此也。借用余冠英先生的话说:“‘江北’可不见得近啊!要是近,就不会有这许多梦,许多愁,也就没有这首诗了。”(《谈西洲曲》)笔者以为,西洲正在江北,《西洲曲》所谓“江北”亦正指西洲。
确定了诗歌所涉地点,则诗意的贯通便较为容易了。首二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并非写梅落西洲、女子折梅。“下”者,到也。温庭筠《西洲曲》谓:“悠悠复悠悠,昨日下西洲。”“下”正是“到”的意思。南朝民歌《那呵滩》亦有:“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其意甚明。但“忆梅下西洲”也并非这位女子要到西洲去折梅花,而是说这位女子想到自己所寄梅花可能早已到了西洲,到了情郎的手中。“折梅寄江北”是对“忆梅下西洲”的补充说明,或谓首二句就是一个倒装句。“折梅”是过去所为,“忆梅“才是现在所思。只有如此理解,方与下文所写季节相合。如上所述,谓此诗为“四季相思”实难讲通,这不仅因为诗意难贯,而且通常所谓诗中表明季节的辞句,其实不然。如谓“单衫”句表春夏之交或春天,“单衫”岂止春天可穿“杏子红(黄)”与“鸦雏色”相对而言,所指为“单衫”色彩,亦不表明季节。又如谓“日暮伯劳飞”表夏天,更属望文生解。《礼记·月令》诚有“仲夏始鸣”之载,《诗·豳风·七月》亦有“七月鸣”之句,“”即为伯劳;但伯劳“始鸣”与“伯劳飞”井非一回事是显然可见的。因此,《西洲曲》所涉时节决不用“猜”,“采莲南塘秋”已作了明确说明;至于采莲时节又有“莲花过人头”亦并不奇怪,故亦不必再分初秋、中秋和深秋。所以,秋天便是《西洲曲》的季节背景。“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江淹《别赋》),正是在秋日怀人时节,这位女子想起自己曾寄梅花一事,从而有所盼望。先说“忆梅下西洲”,而后补充自己曾经“折梅寄江北”,正表明心情的迫切和思念之深重,极为切合此时女子的心态。实际上,忆及折梅、寄梅之事,只是一个“引子”,是绵绵之思的开始。
诗篇在写了女子想到西洲以后,插叙了一下女子的打扮及其美丽的容貌,即“单衫杏子红(黄),双鬓鸦雏色”,这可以说是一种体察入微的心理描绘或烘托。本来,“西洲在何处”的交代紧承“折梅寄江北”正合乎逻辑;然而女主人公既想起了情郎,想起了自己曾折梅寄往江北,因而她多少抱有情郎可能归来的希望,下文所谓“开门郎不至”正说明了这一希望的存在。正因有这个希望,她才在想到了情郎之后,立即注意到自己的装束和姿容,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要是情郎已站在门外了呢所以这两句正绝妙地刻画出女主入公此时的心理活动,而不只是对其装束的简单交代。“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二句,既交代了西洲之位置,亦表现出此女子对其挂怀之情;之所以值得如此魂牵梦绕,正因其为情郎所在地。所谓“两桨桥头渡”,一般释为划两下桨就到了,所距很近。其实这是误解。南朝民歌的《西曲歌》中有《莫愁乐》二首,其一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所谓“两桨”,指的就是船的两个桨;在《西洲曲》中,借以指船。其意是说,要到西洲去,需要乘船过江,此亦正说明西洲在江北。以上六句所描绘的乃是一个静坐相思的女子的形象,而非正乘船到西洲采梅的女子形象。如此理解,则与下文正好贯通。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是对女主人公居住环境的描写。《古微书》说:“博劳好单栖。”所以,这里的环境描写也是一种象征,显示了这位女子的孤独和凄清。“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则静坐相思的女子形象方直接呈现出来。如上所说,盼望郎归已在情理之中,而归来又并不是现实;“开门郎不至”就既写了现实的严酷,又暗含了女主人公的希望。静坐相思无望,便“出门采红莲”,以遣不尽的相思之情。然而,既然带着思念的心情“出门”,则相思之情注定非但难以去除,反而因采莲而加重。以下对采莲情节的细致描绘,正体现了这种情形。研究者早已指出,“莲”与“怜”谐音双关,则“青如水”的“莲子”正是女主人公纯洁爱情的象征,也就难怪其如此爱怜,以至于“置莲怀袖中”了;“莲心彻底红”,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爱情的象征。在此情形之下,这位女子盼郎归的心情也就更加迫切,以至于“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了。诗歌对女主人公翘首以望飞鸿的描绘可谓生动传神,韵味悠长。“望飞鸿”既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然动作,又是一种有目的的盼望——盼郎不至而盼有信来,所谓“鸿雁传书”。然而信也没有。以下所谓“鸿飞满西洲”,并非女主人公看到了大雁飞满西洲,而是一种猜度之词。其意是说,时值秋日,“鸿飞应满西洲”,而人皆谓“鸿雁传书”,为何你竟无音信正是带着这种疑惑的心情,这位女子“望郎上青楼”了。“青楼”,漆成青色的楼,在南朝所指不一。曹植《美女篇》云;“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则“青楼”指显贵家之闺阁。《南齐书·东昏侯纪》谓:“世祖兴光楼上施青漆,世谓之青楼。”则“青楼”指帝王所居。梁诗人刘邈《万山见采桑人诗》有:“倡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青楼”便指妓院了。“望郎上青楼”句显示了《西洲曲》带有文人诗的色彩。青楼虽高却仍然望不见,望不见又并不甘心,便有了“尽日栏杆头”的执着。所谓“尽日”,乃夸饰之词,是说凝望有时,而非终日伫立。较长时间的扶栏眺望,自然会注意到平常所不注意的事情;所谓“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正写出女主人公此时百无聊赖的心境,与上文“单衫”两句恰成鲜明的对照。“双鬓鸦雏色”还显示着自信和希望,而“垂手明如玉”则表现出愁怅和怨恨,因为此时是空有“垂手明如玉”,尽日望郎郎不归!这种心理活动的描绘是白描式的,甚至“不着一字”,然而又是细致入微的,可谓“尽得风流”,体现出中国古代诗歌的独特风韵。“栏杆”二句写女主人公对近景的仔细而又是漫不经心的注意,“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二句则是对眼前远景的观察。余冠英先生说:“以上二句似倒装。秋夜的一片蓝天像大海。风吹帘动,隔帘见天便觉似海水滉漾。一说内地人有呼江为海者,‘海水’即指江水。”(《汉魏六朝诗选》第三卷)鲁迅先生在小说《白光》中有这样的描绘:“空中青碧倒如一片海……”其境正似“秋夜的一片蓝天像大海”的“海水摇空绿”。不过.从下文“海水梦悠悠”句看,“海水”似有实指,而不仅仅是一个比喻。与其说“海水”即指江水,勿宁说它指的是湖水。这不仅因为内地许多湖即名为海,而且上文所引《新唐书·地理志》正指出南塘附近有一“东湖”。
诗歌至此,女主人公盼君君不归,等书书不到,心情陷入无端的愁怅。“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她不仅自己愁思绵绵,而且也想到了情郎同样会愁绪满怀;他们的愁思像蓝天、湖水,无边无际,缠绵不绝。此时,便只有在梦中相见的希望了。“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这是想像,更是希望;这一想像和希望既合情合理,是情之所至、不得不然,又新奇鲜美、生动感人。它是情之所至,那是因为女主人公自“日暮”盼郎,经历了南塘采莲、望郎登楼等一系列活动,至此天色已晚,她必须就寝休息了,盼望梦中相见是所剩惟一的希望;它涉想新奇,乃是因为她并非如一般所谓自己多么希望能梦见情郎,而是把自己的心事诉诸南风,请南风把自己的梦吹往西洲,带到情郎的身旁。这种含蓄、细腻、婉转的表情方式,集中而典型地体现出南方民歌的艺术特色及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综上可见,《西洲曲》乃心系西洲、怀念郎君之作。其所涉地点只有两处,一是郎君所在地西洲,一是女子所在地南塘附近;一在江北,一在江南,且相距甚遥。其中人物,出场的是女子,幕后的是情郎;全诗既可以看成以第三人称而写女子,亦可视为女子自道,或者其中既有女子自道,亦有以第三人称而作的叙述,但其中没有男子的声音或描写,则是显然的。本诗的时间,不是写四季,也不是写春夏秋三季或夏秋两季,而就是写秋天;而且其中所写,只是秋日某天下午至天黑这段时间里,女主人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有这些,实际上又可归结为一点,那就是这位女子的相思之情。《西洲曲》可谓中国诗歌史上的“言情之绝唱”。(http://ArticleID=103)
[赏析]3
这首《西洲曲》,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类,认为是“古辞”。《玉台新咏》作江淹诗,但宋本不载。明清人编的古诗选本,或作“晋辞”,或以为是梁武帝萧衍所作。这个问题,目前很难成定论。但从内容和风格看,它当是经文人润色改定的一首南朝民歌,十分精致流丽,广为后人传诵。
此诗以四句为一节,基本上也是四句一换韵,节与节之间用民歌惯用的“接字”法相勾联,读来音调和美,声情摇曳。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说它“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确实道出了它在艺术上的特色。然而,如何正确理解这首诗的内容,却是学术界争议已久的问题,直到目前为止,也未能统一认识。
的确,这首诗主要是写一个少女,刻划她思念情侣的炽热而微妙的心情。然而,它既不是以少女自述的第一人称口吻来写,也不作诗人第三人称的客观描述,而是让这位少女的情侣用“忆”的方式来抒写,所以全诗都作男子诉说的口气。后来杜甫的《月夜》,写诗人对月怀念妻子,却设想妻子对月怀念自己,正是使用同样的手法。这是全诗在艺术构思上的总的设想;若不这样理解,那将是越理越乱,最终变成一团乱麻,使人读来神秘恍惚,造成似懂非懂的印象。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前句的“梅”字确如游国恩先生所说,是不必实指梅花的,很可能就是那位少女的名或姓。我们的抒情男主人在忆及他心中的“梅”时,当然很想前去西洲见她;但这种想法不知为何未能如愿,他无可奈何,只好折一枝梅(应该是梅枝)托人捎到江北去,以寄托他对“梅”的思念。从这两句诗可以看出,西洲是那位女子居住的地方,位于长江北岸;这位男子必住江南,则是无疑的了。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两句是写女子的仪容。诗中没有从头到脚地铺写,只是突出地写她两点:一是写她身着杏红色单衫,十分好看;二是说她有一头秀发,乌黑油亮,就象鸦雏的毛色,逗人喜欢。这两点在他心目中,大概最足以使他动情了。这样精要地刻划女子的仪容,当然是经过这位男子的美学心理筛滤过的。再说,诗一开头就提到“西洲”、“江北”,甚至以“西洲”题篇,实因为他的爱侣住在那儿;他要“下西洲”、“寄江北”,都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西洲”、“江北”与“梅”是交织在一起的。所以“折梅寄江北”,实寄给江北的女子,也就是那位“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梅”。基于这种理解,我们在第二句后用上一个冒号,似乎诗意就更为显豁。余冠英先生指出,这两句诗透露了明显的季节特征,是很有道理的。我们想想:什么时候穿单衫?什么季节杏子红?鸦雏出世又在哪个月分?难道不都在春夏之交么?所以说,这位男子“忆梅”的“此时”应当是春夏之际,因知那寄往江北的梅也只能是梅枝了。
以上四句可说是全诗的序曲,“西洲在何处”到“海水摇空绿”,凡二十四句,是这首诗的主体,也是写得最有声色的精华所在,具体写这位男子对“梅”的“忆”。因为欲往而不能,故引出他的“忆”来,这是很自然的事,也符合他当时的心理。诗人在这里通过“梅”的举止和景物的交织描写,十分自然地映衬出她炽热、纯洁而又微妙的思念情侣的心境,写得声情摇曳,给人一种色调鲜明而又情意微婉的感觉。
“西洲在何处”等六句是从方位上由此及彼,一步一步地叙及那女子。开始提出女子住在何处的问题作引子,慢慢引导到她的住处。温庭筠《西洲曲》中有“艇子摇两桨,催过石头城”之语,可知“两桨桥头渡”是说摇起小艇的两桨就可直抵西洲桥头的渡口。上了码头,如果是仲夏时节,必见伯劳飞鸣,连同江风吹拂洲上的乌臼,使人顿生凄清之感。而“梅”的家正在那乌臼树下。诗由“桥头渡”而及“乌臼树”,由树而及门,再由门而及“梅”——那位头戴翠玉首饰的女子。这是他以往赴西洲找她时的必经之路,所以印象极深。但他忆及这些物事,说穿了还是因为这些物事最能勾起他对“梅”的忆念。
“开门郎不至”以下十八句集中写“郎不至”时“梅”的强烈反应。大概他们原先有约,他要到西洲见“她”的,可是开门一见,他没有来,而是托人捎来一枝梅。此时的她,心情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了。“情”在她心里翻腾,看不见,摸不着;诗人要写出她那抽象的“情”,便要借助于具体的“形”,这“形”就是读者可感的关于“梅”的举止的描写,而这一切又都是“他”的“忆”中的想象。读到这里,敏感的读者一定会发现:怎么出门采的是六月的“红莲”,低头弄的是八月的“莲子”,举头望的却又是深秋时节才有的“飞鸿”呢?原来,将一件事分解成几种不同场合来串写,在民歌中并非罕见,大家熟悉的《木兰诗》不是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写法吗?你若觉得不合生活逻辑,问作者为什么不写成一次买齐,那固然不无道理,但要知道,那些民间诗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专注于写出诗中主人的“情”,至于合不合生活常理,他们似乎觉得无关紧要。还有,我们不要忘了,这里是写抒情男主人对他的情侣的“忆”,既是忆念或忆想,那他“忆”中浮现的“信息”呈现某种跳跃的联缀,也是完全符合“忆”的心理特征的。这种跳跃联缀能真实反映出某种情感或情绪,但不一定符合生活逻辑。这种情形,我们只要联系一下自己的生活感受就清楚了。再有一个问题是:《西洲曲》的抒情主人为什么会想象“梅”去采莲呢?这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梅”是水乡姑娘,采莲是她最喜爱的活动,那儿男女青年欢歌嬉戏,充满诗情画意,写她带着失意的心情去采莲,或许是借此聊作宽慰吧。再是“莲”与“怜”谐音,富有双关意味,那时“怜”的意思犹如今天说“爱”或“爱人”。你看她对“莲”的态度是多么深情:“莲子清如水”说明她把自己的爱情视若清纯的水。“莲心彻底红”,难道不是两心相爱,热得通透底里的象征(“红”是炽热的象征)?“置莲怀袖中”,亦见出她对“莲”的珍惜之情。这些描写,无不生动而委婉地揭示出她在“忆郎”时的内心秘密。
然而,诗并未到此为止,“他”还进一步想象她“仰首望飞鸿”、“望郎上青楼”。过去有鸿雁传书之说,“望飞鸿”就是盼望他的书信。其实,此时的她,即使真的接到他的信也未必使她满足,所以又想象她“上青楼”。我们不必泥于“青楼”是妓院还是富贵人家所居,在这里不过是泛指一般高楼罢了,目的在于写出她热切盼望见到“他”的心情。“望郎”自然是望穿秋水,但她还是望了一整天(“尽日栏杆头”可证)。这时,天色渐晚,她罢休了吗?没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二句可证)。原来是隔帘相望,天色晚了,视野渐渐模糊了,“卷帘”正是为了继续望下去。帘子是卷起了,眼前所见,唯有高高在上的“天”和茫茫摇荡的“海”,他终于没有来。下面如何?诗中没有再说,留给读者去玩味了。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二句解说纷纭。我认为若能联系“梅”当时的心境来考虑,诗意还是比较清楚的。今天广州人仍“江”“海”不分,如“过江”说“过海”,河里航船翻沉叫出海事,或许南朝时候长江流域的水乡,也是”“江”“海”不分的。“摇”形容水波荡漾。“绿”是傍晚时分江水变暗的颜色,北朝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也曾以“绿”状写江水(如“素湍绿潭”),“摇空绿”就是“空摇绿”。因为“他”从江南来江北,必取水道,象往常一样,“艇子摇两桨”,故此处说的“海水”必指江水无疑。这里,“自”字、“空”字下得最精妙。杜甫《蜀相》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一“自”一“空”,显然是取法于《西洲曲》的。杜甫这两句诗,表面看来象写武侯祠的“景”,实际上是抒他瞻仰武侯祠时的“情”,其中的奥妙,就在“自”、“空”二字。本来,“映阶碧草”、“隔叶黄鹂”都是春天美好的景物,然而这碧草、黄鹏对于此时怀着无限景仰之情的诗人来说,却是不相干的了,所以说碧草“自”有春色,黄鹂“空”弄好音,这样就把诗人专事凭吊的虔诚突现了出来。我们弄通了杜甫这两句诗的用意,再来看《西洲曲》“卷帘”二句,就不难理解了。本来卷帘所见,是高天绿水,一片空蒙,但她对此十分淡漠。一“自”一“空”,将眼前美景全给抹煞了。二句大意是说:天啊,你“自”管高吧,海啊,你不过“空”摇其绿。“自”说明与己无关,“空”是徒然无谓之意(二字实为互文对举,可以互训)。足见卷帘不是为了玩赏美景,而是为了继续“望郎”。
“海水梦悠悠”等最后四句,是全诗的尾声,写抒情主人从“忆”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情状,真是余韵无穷。“海水梦悠悠”中的“海水”只起勾接上句的作用,该句含义主要在“梦悠悠”三字。“梦”并非“梦寐”之“梦”,实为上文“忆”的另一种说法。我们今天常说“梦想”,“想”有时就象“梦”。总之,此处“梦”字应当理解为“他”对“她”的忆念,也就是中间那一大段关于“梅”的想象。既然是“忆”,是“梦”,那就不一定实有其事,故曰“悠悠”,“悠悠”正是“忆”“梦”的特征。我们在前面谈到,对于“忆”中出现的物事,不能按现实中的常理去推求,原因就在“忆”同“梦”一样,原本是“悠悠”然的。
“君愁我亦愁”,“君”与“我”对举,说明“君”是指“梅”了。“君愁”即抒情主人对“梅”的忆想,是虚写;“我亦愁”是由“忆”勾起的真情,是实实在在的。这句诗还再次证明中间二十四句是“他”对“她”的“忆”,试想,如果没有“君愁”的想象,就不致引出“我亦愁”的情感来。可见,诗的作者尽管在艺术构思上用意深微,但在诗思的关节处还是作了点染的,这关节就是先言“忆”,后言“梦”,再加一句“君愁我亦愁”。这三处确是揭开本诗艺术构思奥妙的关键。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能吹到西洲,又证明西洲是在江北;而南风与杏红、鸦雏一样,不也是春夏之交才有的么?说明抒情主人“忆梅”、“折梅”的时节确在春夏之际。可见此诗是首尾呼应,前后统一的。
要言之,这首诗的前四句为序曲,后四句是尾声,由抒情主人诉说自己。中间二十四句为全诗主体,是抒情主人因忆念他的情侣而想象对方亦想念他,通过“她”的种种情状的描写,生动地塑造了一位美丽轻灵、纯洁多情的少女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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