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读后感
也许,大运河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活得出彩而涌动。
运河上总是要跑船的,没有船行,还能叫运河吗?这是运河世家劭氏再朴实不过的诘问。不错,运河的运输职能不可避免地被海运和铁路一点点夺走,昔日摩肩接踵的运河水面早已冷冷清清。但这一代运河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代真正意义上的运河人,多少有些难以理解运河的衰落。跑了好几辈的大河,船只也越换越先进,怎么就落伍了呢?
留不住那条繁盛的运河,但是可以深深记住它。
百年前的那场故事,交织着广袤的寰宇空间。中国人,意大利人,英国人,这些人物来自地球的每个角落,但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运河人。在运河上南北往返载客载货以水为家,或是从上海奔赴漕河总督府里一留数年,抑或是从西半球迢迢千万里慕名东来,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身份地位,不同的故乡——却只有同一种对运河近乎执迷的信念。
意大利友人小波罗,你为什么要沿着运河,向北走?你知道很难适应颠簸起伏的水面生活,你知道路上会有漕帮、会有强盗,你知道越往北仇外情绪就越深重,你为什么要沿着运河,向北走?你在清江浦被河盗绑架,在另一艘船上险些没了命,你在济宁被两个登上船的匪民划开一道致命的伤口,你在天津已终日高烧昏迷不醒却仍牵念运河的故事,你为什么,还要向北走?
小波罗,最终葬在通州的运河边。他没能走完这条大河,也没能看到北京,他只想着,当自己和这条生活了几个月的大河终于产生了感情,却为什么不让自己多活几天。一路走来,错过了淮安,错过了清江浦,错过了济宁,错过了北京城。在河上,思绪里尽是马克·波罗在扬州任职到底是多大的官,尽是他明明没有害过中国人,当地百姓却把他当成西洋强盗的同伙。可是一路而来的刀剑无情,微山湖上阴晴不定的天公,越往北越是凶险淤积的河道,都未曾磨灭过他对中国、对运河清澈的挚爱。当他的生命只余下最后几天的时日,他已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木船上,他才发现,他的身体早已随着运河一起涨落,一起呼吸。
还有他的胞兄费德尔。他第一次来天津,便迷恋上一个名唤风起淀的地方,倾心于一位秦姓中国女子。身在联军沙场,他不愿杀人,因此残废了左腿。却偷偷从军医院里跑出来,拄了一天一夜的拐杖,到风起淀的芦苇丛边,轻叩秦家的柴门。那时华北正兵荒马乱,秦家二老性命有虞,他们对他道,女儿,托付给你了。他便携她定居下来,仇洋的风声正紧,他改换了中国名字,剪却粗大的胡须,把皮肤晒成黝黑的古铜色,拖着干哑的嗓子学会三两句简单的汉语。拉纤,摆渡,种菜,平凡而贫苦的生活,他过了大半辈子。他和她,最后死在日本人的刀剑下。你问他,值吗?光是天天望得见运河的经年岁月,就足够让他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不知道他是因为倾慕中国而爱上她,还是因为倾心于她而更爱中国;不知道他是因向往东方而醉心运河,还是在运河边一天天一月月地过着,便更爱风土里的中国。
他们不是什么专家豪富,更不是联军之流的强盗。他们来自地球的另一边,但爱上了运河,也便以此生相许,再不回头。
百年前的那场故事,牵动着跨越世纪的时间。当年随小波罗北上的那船人,后代大多在运河边生根。世代从事水运的劭家,在曾经的运河枢纽淮安深耕艺术的孙家,搬到北京却念念不忘大运河文化开发的谢家。
水运落伍了,生意越来越冷清,劭家的年轻人也再不愿意跑运河了。可在另一种意义上,大运河却放出别样的光彩。南来北往几千里、几千年,太厚重的文化积淀,要说遗忘,自是没有人忘得掉的。
运河的水,从南往北流,有时也从北往南流。有时清澈,也有时浑浊。在流的不只是水,也是南北大地上、东西寰宇间相通的民心,是轻摇桨橹任船行的那一份闲、那一种慢,是所有曾繁华热闹过的叙说。船越开越少,河床越积越高,沿岸的城镇越来越冷清,仿佛都在告诉我们,大河,再不会有风动澜起。但又何必,要追求万千灯火笙歌呢?
当年,小船北上,曾在扬州那一段河面夜泊。河边是开得热烈的油菜花地,入夜虽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金黄也让人沉醉。船板离水面又近,静卧着便能呼吸到水上氤氲着的雾气。很厚重,也很香甜。蝉虫轻轻鸣叫,河水不涨也不落,小舟连同人们,就这样飘荡着梦入清乡。倘若在北边的行程里遇见芦苇丛或荷花荡,也是一样扣人心弦。
如今,劭家的年轻人说河运落伍了,船在运河上开得太慢了。但是,慢,不正是流淌在运河血液里的文化基因吗?
留在淮安的谢家人,总爱在茶余饭后,来一段悠长的淮腔,沿着清江浦的河段一路走向夕阳。扎根淮安的孙家人,兼有从事摄影和美术的后辈,讲课时不慌不忙,在偌大的画室里玩弄着光影,更是不慌不忙。
那个帆船云集客商喧闹、十里长街灯火如枫的清江浦,那个天下三分明月夜的扬州城,那个人流熙攘人文荟萃的临清钞关,或许是再也寻不回了。但这些不重要,我们从来都不缺繁华依稀如梦华的大邑名都。运河的水,依旧慢慢地流,从南往北流,从北向南流。含蓄谦和,而又淡定地看着人间,这样的文化气质,都在运河里了。时间带不走,岁月冲不淡。
运河有经、有纬,文化有纵、有横。这条大河,它无愧千万里之外友人倾尽一生的热爱,更无愧千百年之后子孙澄澈如水的牵念。从一种意义上说,这场故事是一部挽歌;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虽然留不住那条繁盛的运河,但是可以深深地记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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