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文物会说话

默坐香炉烟起伏

青云之上,一只雄狮威严端坐。

雄狮之首微微上仰,一张嘴恣意大张,舌头从两枚尖利的獠牙中间伸出来。它怒目圆睁,耳边的鬃毛随风飘扬。脑袋远远大于腰部,身子瘦瘦的,身上的毛一缕一缕地竖起,一共六道。雄狮的前足搭在一只球上,球呈镂空状。

这尊熏炉,有三只足,每只足上方各雕一只狮子,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头顶微卷的鬃毛与炉身相连。熏炉由青铜制成,极有分量。

香炉若是摘掉盖子,就像一尊鼎,两旁各伸开一只把手,恰好对称,有如螣蛇那般蜿蜒,上方刻有“回”字形纹样,炉身鼓鼓的,共两层。

上层,每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尾小小的雀,由极为流畅自然的弧线刻成,尾巴处轻巧上扬,小雀的喙有如鹦鹉的喙,胖胖的,呈弧形向下弯。鸟雀的空隙间,被“回”字形纹样填满。

下层更为丰富些,上边一圈与上层的景致大致相同,中间一圈呈饕餮纹,最下面一圈是澎湃的海涛。

这尊香炉,囊括了天地间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从水波到鸟雀,从兰花到云烟……

烟波阵阵,婷婷袅袅,因这烟云,这尊庞然大物多了几分灵动。雄狮不再是雄狮,它成了天间的神兽;鸟雀也不再是那几只弱小的雀儿,它变为了神话中的仙鸟,像是挥动羽翼,在仙山飞舞;那条水波粼粼的河,或许正是从仙山淌下的泉水吧。

它,因云雾翩然。

金声玉振

它们本为一体,此刻,绳索羁绊已解,一片一片置于玻璃之后。

几百年前,它们被绳索串联,缀于此编磬的横梁上。

它们是石头,是山野的磐石。它们并没有朱漆描金,也没有绘上花卉神兽,只是被削成薄薄一片,穿以小孔,分割成羽翼般形状。

几百年的时光给它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淡灰与暗白深深浅浅,繁复夹杂,像是江南梅雨季后走马塘马头墙上的印记。不知它们身上如此印痕,是尚为磐石时山雨所赠之物,还是成为编磬后乐者手中的敲击之物与它摩擦的结果。

几百年前,它们分为两排,一共十六块,夹在华贵的架子上。得名:清描金双龙戏珠纹石编磬。

曾经,那个华贵的架子呈放在孔庙的乐队之中。它的双梁由仙鸟承载,双梁顶上,各有一只龙头,它们衔着竹子,明眸各自望向一端。珠子微微露出,下坠托地流苏,直坠到仙鸟的羽翼。这架子为描金之物Www.0279.NeT,定是极为华丽。料想古琴之绝处在于丝弦,竹笛之妙处在于音孔。这编磬之绝妙所在定是这十六块厚薄不一的石块了,用如此明丽之物来衬托灰扑扑的石块,也是这天地间的一大奇观。

作为孔庙祭祀大典上的礼乐之器,它并不是乐者从第一个音一直演奏到最后的乐器,而是每个乐章结束时作为结束的一个音。

我无缘听见它被敲击的清丽之音,但我想,这声音中定有泠泠作响的泉水,有嘤嘤成韵的鸟鸣,还有鱼尾柔软地与水波摩擦骨骼的摇动之声。

孟子用“金声玉振”来评价孔子,而金声玉振的字面之意为“以钟发声,以磬收韵”,这正是孔庙祭祀大典上奏乐的顺序。

“玉”正是指我眼前这种乐器——磬,不难想象它的声音是婉约清亮的。“金声玉振”用来比喻人的知识渊博,才学精到,大典上这样奏乐的顺序,也正是后人用来赞美故人的一种巧妙方式,知者必定会会心一笑。

俄兮风定云墨色

几朵云在天间飘飞,丝毫没有云的柔美,竟是棱角分明,就这样飘飞了几百年。

云是自由的,尽管它们被风牵引着走。远远望去,这祥云竟似一块块皮肤上的伤疤。我想,云即便是天空的疤痕,也不会让天空显得丑陋。

流云飘飞的景象,用铜水冷却定格。

九天之上,是一片荷叶。它轻飘飘地盖在顶上,莲叶的摆微微翘起,经络纵横,尽显轻盈。高处不胜寒的清高寂寞,用一盏莲叶轻轻托住。

荷叶也是铜制成的,却仍不失荷叶的清雅。

这是一件用于贮酒的容器,称作“壶尊”。

壶尊梨形的身体旁各伸开一个弧形的把手,它不单是壶尊的把手,也是连接人间与云端的通灵之物。轻轻握住铜制把手,仿佛便能与云端的神明有一丝微妙的联系,它是一座桥。

九霄之上,祥云飘飞,这是自然的形态,荷叶倒置在九天之上,这是人们美好的想象。古时人们对天空带着三分猜测,七分想象。这只清同治十三年宁波府制云纹双耳铜壶尊便是人们对天的认知。

它用于孔庙的祭祀大典,手握铜把手,像是与孔夫子进行一场交谈。人们用这样的方式缅怀已逝的故人。

奏乐结束,编磬敲响了最后一个音。人们手握把手,缓缓向爵倾倒佳酿。酒在爵中荡漾,映出壶面的景致,涟漪微动,像是流云飘飞。

云朵以我们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慢慢飘飞,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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