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花开

我看到她枯瘦的指节还残存着被时光风化的柔美,指尖上的细针在素布间来回穿梭,只片刻,一朵雏菊便悠然开在袖上。

八月的夏蝉扰得黑夜耐不住聒噪,天早早地泛开了白。我抚下微微皱起的衣衫,残留的睡意顿时全消。

“吱——”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只见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只手起起落落。

她枯瘦的指节还残存着被时光风化的柔美,一摱一挑间将民间针线活演绎出了高山流水的风雅,引线穿针,片刻起落,一朵雏菊悠然开在袖上……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皮筋,两只素布扎成的蝴蝶在我眼前蹁跹。

“我刚才绞了块布补布衫儿,绞得有点多了,就给你弄了俩小物件儿。”她笑着把皮筋递给我,继续补起了衣裳。

我踱步至半敞的院门,注视着她苍老的背影,竟有些失神。这么多年过去,外婆的节俭丝毫没有因为生活质量的提高而变化,她还是不愿浪费一丁点布料,而是扎成蝴蝶结缝在皮筋上,还是会花上一个清早,细心地把衣服上的小破洞补成花状……

仲夏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院子里的柿子树上,几只鸟长曲更短曲。外婆一身素衣坐在树下,安闲地缝补她穿了很多年的布衫。凉凉习风中,这情景逐渐在我眼中淡成一幅画。

“你这是干什么啊?”丹青课上,对桌的女生好奇地问我。

我笑而不答,用笔尖沾了些水,继续“研磨”砚台上那层墨块。

“这个是上节课没用完的墨,现在已经干了,不过用水润湿后就可以继续用了。”

把没用完的墨晾干这个习惯,从我幼时便已经养成了Www.0279.NeT。那时教我丹青的老师是一个醉心书画的艺术家,他总会在挥毫之后把剩余的墨晾在砚台里,下次再用水重新化开。

我走笔描摹着,思绪却蜿蜒到了数年前。犹记得黄昏时候,橘色的余晖淡淡地染在宣纸上,他执笔沾水,在那个凝固着墨块的干砚台上一圈一圈地划着,然后在画中交错的长叶间勾出一株幽兰。那墨色由浓变淡,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画上,和着纸上那片橘色的夕阳,美煞了人心。

从那个暮色微软的黄昏开始,我的砚台,便常年干着。

放学以后,我整理好桌面,无意间瞥到对桌的砚台里,一片墨色正在缓缓地荡漾。

那件蓝色的毛衣外套,由于长时间的积压而布满了褶皱。它曾被墙上莫名突出的铁钉挂住,即使衣服很新,衣角处突兀的破洞却无声地诉说了它长满皱纹的原因。

母亲很怜惜地看着它,而我则在思索是否将这件外套连同整理出的旧衣物一起,塞进楼下的回收箱。

当我回过神时,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穿针。许是那个洞太过桀骜,母亲始终蹙着眉,缝补工程缓慢地进行着。过了许久,她终于略带得意地把衣服给我,我一边赞叹一边寻找那个被补上的破洞……溢美之词还停留在嘴边,我微微愣神。

只见一朵天蓝色的小雏菊,在细密的针脚上隐隐绰绰。

我想起母亲穿针引线的样子,和柿子树下的老人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不知在对桌女孩的眼中,我是否也用笔杆画出了老师的模样。

原来,节俭虽为千百年流传的美德,却不是为了彰显人性光辉的工具。那些在尘世中行走的人们,将这种品质融入生活的寸缕中,不为半句赞美,不为任何奖赏。他们用这样的美德影响了身边的人,并由后者将此流传,生生不息。

我终于明白,“俭以养德”养的终究是自己的德行,这种德性不为任何人,只为了一个和煦的早晨、一个向晚的黄昏,一朵花在指间悄然绽放,尽显生命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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