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读书人——这年头读书人的命理应是不凡的，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至少是可以糊口的。但我没那种命啊！自小家贫，我又是个老实的，学不来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营生方式，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有人让我去帮人抄书写字，换一碗饭吃。可我没那种命啊！那些雇主有了钱便有了坏脾气，我习惯自在的读书写字，有时读到开心处便忘了手头的活，只想喝上几大碗酒。可他们却连我的几日懈怠都容不了，指着鼻子骂我。我秉承着一向的风度不予理会，却再没有人找我抄书了。

鲁镇的酒店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的酒很不错，人便也多些。房外站满了穿着短衣的打工人，吵吵嚷嚷的，说话甚粗鲁。我穿着自己的长衫也站在房外，在人群中应是很显眼的。但那些穷鬼乡下人总要取笑我---他们大字不识几个，穷的叮当响；只知我姓孔，便依着描红纸上见过的字给我取名叫孔乙己。我不跟他们计较，自顾自排出九文钱。点上两大碗酒和一碟茴香豆，我可没那种命，我好说也是个读书人。

——他们又笑我了，这群乡下人，对着我脸上的新伤指指点点。他们又说我偷东西了，高声的嚷。可笑！先不说我在这喝酒出手阔绰，品行比谁都好，从不干些拖钱赖账的事。再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那何家的书，我不过是借来看看，看完正巧碰上收书的贩子Www.0279.NeT，一并卖了罢了。

总有闲的发慌的短衣帮过来讨没趣，明明自己只是个累死的命，孔孟之术一窍不通，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嘲讽我，跟这样的人简直是不屑置辩。至于那秀才……该死！我读了那么多书——四书五经几乎是倒背如流，诸子百家也不在话下，若是给我多几次的机会榜眼探花什么的定不在话下。可这科举，这科举怎得就取消了呢？我连半个秀才都还不是，遑论一展宏图……我是个读书人，有着飞黄腾达的份，但终究是没那种命了。

那边那个打杂的小伙计总看我，我被酒店里的大人笑烦了，就想着跟小孩讲讲话。小伙年岁不大，自己说也是读过书的。好小子！我说看上去就和其他打杂的不一样，格外挺拔。兴冲冲的同他聊起些汉字古文，我想教他“茴”的四种写法，这样将来他当上掌柜了，写账定是用得上的。但小兄弟不领情，自顾自温酒去了。哎，我想也是，一个穷干活的，哪能当上掌柜？没那种命！

“双手支撑着，我爬似的出去了，抬头看见粉板上还记着孔乙己三字；我仍欠着十九大钱。这是我第一次托账，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街上的灯亮起来了，酒店前站着个老女人，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像她整个人。三三两两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嘴里谈论着什么“行刑”，“革命”之类的，想来又要死人了。

真好笑，在这个年代；我，他们，都是一个样。

我们都没那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