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珊简介

赵鑫珊

  连接东西方文明的桥和窗

  作者:赵鑫珊

  世界上有许多事物是错综复杂的,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他,而尊重事物的复杂性,同时知其一又知其他,才是哲学智慧的开端。哲学智慧高于知识。历史哲学高于历史表象。这才是我看澳门的视角和着眼点。

  我忘不了5年前的12月20日,澳门回归祖国的那一天。像数亿中国人一样,我是两眼紧紧盯住电视屏幕。我意识到,我正在经历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在一个人的一生中,经历的重要历史时刻越多,他的生命就越丰富,生命质量也越高。

  看完电视,我久久平静不下来。

  夜里我只好找几处比较僻静的街头巷尾去溜达,反复琢磨、消化、吃透,自己提问,自己回答。

  要完全把握、理解45分钟的政权和平移交仪式的内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在澳门回归这个问题上,中葡两国之间并无荣辱之分,双方共同感到的是荣幸、体面和双赢,中葡关系从此步入了新的时代。

  这是什么?这是政治哲学智慧。

  今天的澳门稳定和繁荣正是这智慧绽开的花朵。

  我们的世界并不欠缺高科技,但严重欠缺政治哲学智慧:人与人、国与国、民族与民族、宗教与宗教、文明与文明和平共处,求同存异。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地球这条小小的、孤独的宇宙飞船上。这才是风雨同舟。

  澳门这座城市作为一个政治符号,它传达出了这种政治哲学:用炮舰去征服对方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寻找对话、磋商协调和达成共识的时代。如果要我证明中国人是一个和平和大度的民族,我会列举澳门为例,这便是我心中的澳门。它是一个饱含意义的符号,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例。

  自那天移交大典电视实况直播以来,将近5年过去了,其间世界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9·11事件”、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以及许多地方的恐怖主义自杀性爆炸悲剧。每当发生这类事,我便会想起澳门这座地方虽小、人口不多的平和城市。因为它体现了不同文明、不同民族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模式。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澳门是个很独特的空间坐标。我指的是中国人和葡萄牙人都发挥了政治哲学智慧,使东西方两大文明的碰撞基本上局限在非暴力的层面和范围。于是澳门成了这方面的模式。对今天的人类文明前途和人类的生存(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模式是富有启迪意义的,生死攸关的。

  为了更好地消化、吃透和把握澳门模式,我们不得不回顾四百多年来中葡居民在这一弹丸之地共同生存发展的历史。正是这种历史长河、历史哲学的厚重感,澳门才在我心中构筑了一席不可替代的地位。有一点着实令我惊叹:四个多世纪,中葡两国间从未有过战事!从未有过!当然小摩擦和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看来,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战争是可以避免的!这点启示尤为重要。它在国际政治秩序中的现实意义无疑是重大的。只要西方工业文明不强求建立它在政治、军事和文化上的支配地位,西方文明就可以同东方文明互利共荣、相得益彰。

  我是一个主张文明交会、融合和取长补短论者,而不是文明必然冲突、互不相让的火拼论者。冲突和战争是可以避免的。这正是我看重澳门的原因。

  中国太老、太封闭自守了!中国像一座有几千年历史的大四合院,重门雄宅深锁,朱门高树蝉声,很少有外部世界的鲜活信息透进来。1553年,葡人借口商船触礁,要求登上澳门晾晒货物,趁机据居。从此在中国这座深宅大院老屋高墙的南端一角,被葡人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也许我写过四部有关世界建筑哲学和美学的专著,所以我想首先在这里提及西方建筑艺术语言在澳门同中国传统建筑语言的交会。这里既有建于明代的古庙,也有几百年历史的欧陆式教堂。在四个多世纪的经贸往来的同时,澳门也成了基督教传播的圣城。教堂建筑的崛起是必然的。因为人住在屋里,人心中的上帝也要被安顿在特殊的屋空间(教堂)里。

  由于中国封建社会特别长,中国建筑风格和语言也就经历了两千年大体不变的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单调。“恪遵祖制,不敢逾越”这一原则,道出了中国传统建筑语言千年一律的思想和心理根源。一部中国古代建筑史,最生动地证明了中国生活方式的传统、保守和反对改革的心态。

  澳门率先在中国的南大门门口,巍然矗立起全然不同于佛教寺庙建筑语言的西方教堂,这对东西方文明的交会,对后来中国建筑语言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是不说自明的。此外,澳门一些西洋式的楼房和古堡,也让中国人眼界大开:石头、砖头、木头……这些建材还可以说出如此全然不同于中国建筑的语言!

  多一种生活方式或活法,毕竟比单一的活法或生活方式要好些。澳门多元建筑风格对于“恪遵祖制,不敢逾越”的中国人是一种提示,是冰河解冻的咔嚓第一声。

  这破天荒的第一声,这一丝崭新的亮光,来自澳门——这才是我心中的澳门。尽管它是掠过历史幽谷的晚风,但没有历史又何来现在?而一切历史都是现在的历史,将来则是现在的将来。

  我心中的澳门正是处在“过去—现在—将来”这条普遍世界之链上的澳门。

  没有悠久和厚重历史感的澳门是浅薄的;没有将来展望的澳门是没有前途、没有方向和没有生机的。

  我心中的澳门是三重的交会:厚重的历史感、强烈的现实感和广阔的未来感。

  澳门是15和16世纪葡萄牙一批海上探险家所建立起来的日不落帝国之链上的一个环节。要知道,在15世纪的海洋冒险活动中,带头扬帆远航、乘风破浪的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荷兰人和英国人,而是葡萄牙人。

  在当年的世界海上贸易三条航线中,澳门成了连接欧洲、亚洲和拉丁美洲贸易大循环的枢纽和中转站:里斯本—印度果阿—澳门;澳门—长崎;澳门—马尼拉—墨西哥。

  这便是我心中的、历史厚重和不可替代的澳门!

  紧跟贸易而来的是一批日后在东西方文明交流史上起了重大作用的、富有献身精神的传教士:意大利的利马窦、德国的汤若望、法国的金尼阁、葡萄牙的徐日升和比利时的南怀仁等。

  他们通过澳门这个窗口、桥梁的基地,主要做了两件大事:把西方的数学、物理学、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建筑学、工程技术和绘画等传播到了中国,开始改变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崇尚玄学之风。另一个方面,他们又把中国的《四书》、《五经》、《大学》和《中庸》等典籍译介到西方去。于是葡萄牙人带回去的不仅仅是黄金、丝绸和香料,还有更珍贵的中国古老文明的精华,以及从中获得世界的眼光和视野。

  不要忘了,所有这一切都是经由澳门才完成的。是的,澳门是中国最早向西方开放的一扇窗。窗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入屋内,驱散掉千年沉重的霉气和尘埃。没有窗的建筑是死的。而国家的结构在本质上也是建筑,也要有窗。澳门曾有过自己的辉煌,桥和窗的辉煌。历史表明,桥和窗有助于中国的兴旺、发达和昌盛。这才是我心中的、时时值得去回忆和咀嚼的澳门。

  今天的人类文明之旅已经进入21世纪,在促进欧盟同中国的贸易、对话、相互尊重和互相理解方面,澳门可以发挥它的独特作用,再创辉煌。

  桥是什么?桥是路的延伸和继续,是空间隔阂的打破和冲决。今天,澳门这座金色的桥还可以把中国同拉丁语世界联系在一起。这是它的另一个优势。

  葡语是重要的。它的覆盖面是拥有两亿人口的说葡语的一些国家。如果在今天的澳门再也听不到葡语,那还是澳门吗?

  葡语和葡萄牙建筑都是葡萄牙文化的载体。如果今天和明天的澳门没有了这些不可替代的载体,它还是原汁原味的澳门吗?

  澳门若丢失了葡国传统文化,那是中葡双方的损失。有一点使我特别感动:人们可以在今天的澳门,找到中国内地有些再也找不到的传统文化中的某些东西。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内心突然对澳门升腾起了一种感激之情。若是完全失去了传统的好东西,那还是中国吗?还是中国人吗?

  于是我才懂得感激、看重澳门。此时的我,觉得有泪花在眼眶里闪烁。

  综观澳门的过去—现在—将来,我想说,澳门服务于中国的利益同服务于葡萄牙的利益是一样多,而且会更多,这便是双赢和大家体面,这才是一个比较好的、公平的世界,这才是我心中的经典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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