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与中国农耕文化在日本的传播问题
提 要:古代大陆移民给日本列岛带去了先进的农耕技术和农业思想文化,对推动日本社会进步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然而,由于日本本土氏族对冬季降雪与农业生产之间关系的认识淡薄,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瑞雪兆丰年”这一农谚并未能在日本产生相应的影响。日本本土氏族接受了大陆文学中关于“雪”的意象,但是却没有吸收相关的农耕思想文化成分。大陆移民影响力的局限性、本土氏族对于中国思想文化的选择性吸收方式以及古代日本人固有的农耕节气观念,是导致这一结果的3个主要原因。
关键词:瑞雪兆丰年;古代大陆移民;农耕文化;日本本土氏族;万叶集
一、“瑞雪兆丰年”之歌的诞生
日本文献中关于“瑞雪兆丰年”的记载,首次出现于其现存最古老的和歌总集《万叶集》。
左大臣橘诸兄首先应诏吟诵道:“从天降白雪,白发仕天皇,投老蒙恩宠,光荣又吉祥”。4此歌既体现了浓郁的宫廷礼仪色彩,也展示了老臣橘诸兄作为当朝一品的高贵身份和气魄。紧接着,纪朝臣清人和纪朝臣男|相继作歌:“降雪遍天下,雪光照万方,见光知大德,尊贵且安详”;5“雪降自前日,昨今讫未休,雪填山峡满,欲见已无沟”。6前者为当时的文章博士,他将汉文学中的雪光和天皇的恩光联系在了一起,以歌颂皇恩浩大威严;后者则强调此次降雪之大、持续时间之长,虽属于平淡无奇的即景作歌,但作为应诏歌也可谓不偏不倚。
正当歌宴将以对元正太上天皇的赞歌为主旋律而接近尾声之时,大陆移民氏族出身的葛井连诸会吟诵道:“新しき 年の初めに Nの稔 しるすとならし 雪の降れるは(十七-3925)”7可译作:“兹际新年始,雪花飞满天,万民应有幸,白雪兆丰年。”
如《万叶集评释》所述,“葛井连诸会虽为律令官人,但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身份低微,因此没有和左大臣橘诸兄一样,使雪和自身产生关联,而是即物作歌,使用瑞雪兆丰年这一来自汉文学的思想庆贺国家,而这一点也是此歌创作的文学技巧所在。”8《万叶集私注》则推测道,“葛井连诸会的这一思想来自其从书卷上得到的知识”,并指出“由此开始,在日本也有了‘瑞雪兆丰年’的说法。”9
《私注》的论述不误,这正是“瑞雪兆丰年”这一在中国已是家喻户晓的农谚以和歌形式在日本首次亮相历史舞台。然而,对于为何“瑞雪兆丰年”之歌会出自移民氏族葛井连诸会之手,当时一般的日本人,尤其是日本的本土氏族对降雪和农耕的关系又作如何认识等问题,《私注》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解答。
二、古代大陆移民与“瑞雪兆丰年”
大陆移民是古代日本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万叶集》中,声称以中国和古代朝鲜(高句丽、新罗和百济)为母国的移民氏族歌人就约有51人。1在《怀风藻》中,身为中下层律令官人的移民氏族诗人达18名,占全体诗人总人数的近三分之一。但是,除了葛井连诸会,他们的作品没有任何涉及降雪与农耕关系的内容。如此看来,能够直接吟诵“瑞雪兆丰年”一歌的大陆移民葛井连诸会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葛井连”原为“白猪史”,后被赐姓“葛井宿祢”。2据《新撰姓氏录》右京诸藩下“葛井宿祢”条记载,其祖先为“盐君”之子“味散君”。3对照左中弁正五位上兼木工头百济王仁贞等人给桓武天皇要求改姓的上表文中的系谱可知,4葛井连(白猪史)的祖先正是那位通过熏蒸解读高句丽给倭国上表文而受到敏达天皇“勤乎,辰尔,懿哉,辰尔”的赞美,5并因此取代早期大陆移民而在大和朝廷中占得一席之地6的百济移民王辰尔的外甥,味散君之子“胆津”。
关于胆津,《日本书纪》对其有如下记载:钦明天皇时,因为“田部”(部民的一种)设置由来已久,长大成人者由于没有被登记在账簿上而导致免除课税者众多,钦明天皇因而派遣来自百济的大陆移民胆津检定“白猪田部”丁籍。7白猪田部即同天皇十九年时派遣苏我大臣稻目宿祢和穗积磐弓臣等设置于吉备五郡的“白猪屯仓”。8胆津于同天皇三十年四月检阅白猪田部壮丁,并依诏制定账簿,编制田户。钦明天皇对之大为嘉奖,赐姓“白猪史”,并拜其为“田令”。9
至敏达天皇时,天皇又派遣苏我马子大臣前往吉备国,增加了白猪屯仓和田部,并将“名籍”即账簿授予白猪史胆津。10从将吉备的屯仓命名为“白猪屯仓”等记载,足见大和朝廷对白猪史的信任,而其根本原因在于胆津对农业和农民(部民)高度的管理技术和卓越的业绩。
甚至和农业生产相关的和歌。
此外,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也有相同倾向。《古事记》关于“雪”的记载仅有两例。其一出现在描写天照大御神将腿深深地踩入坚硬的土地中,并将地面踢得如同“沫雪”一般。7这里的“沫雪”指如泡沫一样的、又脆又柔软又容易消失的雪。8可见,这种描写还是来自对雪的自然属性的认识。《古事记》中的另一处与“雪”相关的记载出现在大山津见神说,如果天孙迩迩艺能能够取其长女石长比卖为妻,则“虽雪零风吹”都会“恒如石而常坚不动”的场景。9这里的“风雪”属于自然现象,与农业生产也毫无关系。
《日本书纪》共有7处与“雪”相关的记载,但多为关于降雪的气象记录。10其中,皇极天皇
三、古代日本人对“雪”与“丰年”的认识
据笔者统计,在《万叶集》4000余首和歌中,跟“雪”相关的和歌共有154首。其中,古代日本人对“雪”的认识大致可以分类如下:第一,作为自然现象之一,主要的着眼点在于雪片繁多、雪白的颜色、容易消融等自然属性,以及借用这些属性比喻数量繁多、转瞬即逝、世事无常等意境。第二,将雪花与梅花、黄莺、松枝等搭配组合,创造大陆文学的意境。第三,作为某些多雪地带的象征,例如,壬申之乱时的吉野、越中国地区(现在的富山县)、富士山以及筑波山。在这些关于“雪”的和歌中,除了葛井连诸会的作歌,其他没有一首与“瑞雪兆丰年”相关、三年三月条的记载较为特殊。该记录讲述的是押坂直和其子在雪中发现一株“紫菌”――灵芝,食后无病长寿的故事。虽然记录本身固不可信,但是其中体现的寻常百姓对于“挺雪而生”的植物视为珍贵这一点值得注意。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灵芝的发现者押坂直是倭汉氏的一族,属于典型的移民氏族。1大陆移民发现灵芝恐怕是基于他们对积雪和植物生长关系的朴素认识吧。
另外,在广泛收录奈良时代地理地貌,风土人情,传说故事等内容的《风土记》中,有4处与“雪”相关的记录。2《出云国风土记》形容秋鹿郡东云浜的白沙随风飞扬如“雪零”。《常陆国风土记》在筑波郡的筑波山的起源中,讲到富士山因为新谷祭而不肯留宿其祖“神祖尊”而受到诅咒,永远“冬夏雪霜,冷寒重袭,人民不登,饮食勿奠”。在《风土记逸文》所引前田家本《释日本纪》卷十二“菟饿野鹿”条记载中,雄鹿梦见背上降雪而问其妻雌鹿解梦。雌鹿答道:“雪即盐,盐涂在夫君你的肉上意味着,如果你再要去淡路国野岛见那只雌鹿(小妾),就会被船夫射死”。雄鹿不听,结果在去幽会的途中,果然遇到不测。在这个故事里,降雪非但不是吉兆,反而成为了凶兆;而这种联想方式最终还是利用了雪的白色的自然属性。
那么,古代日本人以什么作为“丰年”的预兆呢?虽然,现有的文献记录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但是对于“丰年”的条件却有所提及。在《续日本纪》中,有2处关于“丰年”的记载。其一,在元明天皇的诏书中记载道:本为歉收之年的子年因得天地垂佑而大获丰收。天皇大悦,引用“古贤王”之言称赞道:“祥瑞之美,无以加丰年”。3其二,圣武天皇因当年庆祝丰收而下诏减免田租等时称道:“天地所贶,丰年最好”。4可见,“丰年”与祥瑞的出现或天地的眷顾有着密切关系。此外,《续日本纪》中多以“丰稔”代替“丰收”、“丰年”,而“丰稔”的原因在于“风雨顺时”、“风雨调和”5或天皇的德行,6与降雪似乎没有关联。
另外,《常陆国风土记》开头综述部分描述常陆国的水田农作为:“年遇霖雨,即闻苗子不登之难,岁逢亢阳,唯见谷实丰稔之欢”。常陆国(现茨城县一带)的农作物遇阳光则长,遇雨水则不长的特性颇有意思。《日本三代实录》7的记载却正好相反。其中的祈雨文记载道:“甘雨忽降”,才有“天下丰年”。8此外,能够保证秋收的方法还有佛法,只要勤加讲读,便可“黎民无疾疫之灾,农功有丰稔之喜”。9由此可见,古代日本人似乎没有把降雪考虑作为丰年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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