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光

　　草坝篝火

　　作者：谢大光

　　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一本尚未打开的书，里面不知会藏着怎样的秘密。

　　经过12个小时盘山路的颠簸，当我终于站在洛泽河与发达河交汇的吊桥上，彝良，这座嵌在乌蒙山里的小城，便向我翻开了第一页。

　　吊桥通向将军山上的罗炳辉纪念馆，另一端，经过被大山逼窄的小街，连着老鹰岩。小街旁，黄槲树伞盖状的枝叶铺向河面，浑阔的河水打着漩儿向前奔流，映衬得弯成彩虹般的桥体愈加娴静娇俏。难怪当地的年轻人亲昵地称它做情侣桥。山青水碧桥俏，好地方！我不由赞出了口。彝良人说，这算什么，到我们的小草坝去看看吧！

　　小草坝在彝良县城东北，古木参天，错落成林。其中有难得一见的珙桐、桫椤、水青树等珍稀树种。树林中，草丛、灌木、藤蔓，围簇着高大的乔木，织成一幅幅绿色的帐幔，直铺向山巅。山也多姿多彩，徐缓的峰峦间夹着突兀的绝壁，青黄的峭岩中，偶或可见赭红色的丹霞地貌。小草坝是野生天麻的原产地，自唐朝起就是进京的贡品，据说百多年前，国外不知云南有个彝良，却知道小草坝。小草坝的天麻那时已走向了世界。天麻生长最喜阴湿多雨的气候。小草坝常年笼罩在薄雾中，细雨更是说来就来，在阴晦得有些忧郁的森林中，闪着光亮的是瀑布。漫山遍坡那些像飞起来的天河一般的瀑布，也是小草坝最牵动我心的亮点。

　　刚进山，藏在坡下绿丛中的迎客瀑已令我留连。一泓碧潭横在山垭间，好在水中的石块清晰可辨，我们互相搀扶着跳石而过，转进山谷，忽然觉得山和树都生动起来，前后左右，目之所及，数不清的瀑布欢叫着、迸跳着，从高高低低的山峦草树间喷流下来，真像是牛街古镇上的幼儿园，大门洞开时一涌而出的孩子。瀑布使寂静的山谷喧闹起来，觉得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只是一边转着身左右寻望，一边缓步前行。远远近近的瀑布其实神态各不相同：有的水势生猛，直扑而下；有的一波三折，层帘叠垂；有的依石蜿曲，砸出怒放的水花；有的在树丛后面忽隐忽现，乍露还羞。沿着十里花溪通往银河飞瀑的山谷间，石有千姿，水有百态，简直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瀑布博物馆。

　　彝良朋友说，小草坝景区刚刚开发，很多景点瀑布还没有名称，准备陆续完善。我说现在这样最好。有名固然利于宣传，便于记忆，也容易俗名伤品，盛名难副。小草坝这么多瀑布，为什么要一一命名呢？你看，这些瀑布依山势石形，各有各的流转形态，不正像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各不相同吗？你来了，开始可能会眼花缭乱，渐渐地，你发现有一挂瀑布很特别，你会凝神注视它，感觉得到它也在注视你，那水帘、水滴、水雾都在和你说话，你不会问它叫什么名字，只是感到亲切，感到它在那儿其实是等着你来，感到那水质的明净、水流的走向，连着你的心思，连着你的命运，今天，昨天，甚至还有明天；许多话似乎说过，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但都不必说了，只须静静地相对……这样的时刻你还能忘得掉吗！

　　晚上天下起小雨，但篝火晚会照常。我们一下车，只见偌大的空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四乡赶来的村民，不少彝族苗族山民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草地上好似一霎间开满了鲜花。篝火“嘭”地一声在雨中点燃了，人群欢叫着前呼后拥，腾起一股热浪。我们被热浪裹挟着挤进会场。许多乡民是全家出动，好奇的孩子们一会儿就从父母的雨伞下挤到我们的雨伞下，黑黑的头发滴着雨水，亮亮的眼睛盯着我们。他们的父母在后面抿着嘴笑，任我们把孩子抱起来，就像在自己家里。

　　晚会不知怎样就开始了，报幕的、演出的起初还打着雨伞，后来索性把伞扔到地上，冲上去喊，去唱。人的情绪是相互感染的，此时的雨水倒像是油，将全场的热情燃得更旺。晚会的最后一项内容是全场跳民族舞。欢快的乐曲响起来了，我们和刚刚相识的村民们手拉在一起，腿脚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拍舞动起来。扣手舞，踏脚舞，一支曲子又一支曲子，雨小了，又渐渐大起来，没人再注意这晚会的不速之客。舞动的圈子越跳越大，几乎要把四周的山都拉进来……（人民日报2006-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