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云陌第一次见到赵文哲的时候，是在学校的会议室，那时她正接受博士考试的面试。

云陌那时定的是中东方向，而赵文哲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是云陌导师的最佳人选。所以之前云陌和赵文哲通过邮件联系过。

那天赵文哲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件浅色西服，在四个老师中格外出众。

赵文哲向云陌提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伊斯兰世界的妇女问题怎么看？云陌只记得她说了好多，从公交车男女隔离说到女性穿着再到女性独立意识，可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赵文哲的眼睛，狭长，眼窝凹陷，云陌总觉得他眼睛里有故事。

不久，云陌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那时云陌已经26岁，25岁硕士毕业后，她本来已经获得直博名额，却因为结婚而搁浅。

研三那年，相恋六年的男友拿到麻省理工的通知书，毫不留恋地飞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云陌父母更加证实了读书无用论，茶余饭后便以“隔壁家的女儿中专毕业却已钓得金龟婿”为例鞭策云陌，数落她的不争气。何国强就是那时进入云陌生活的。

云陌在分手三个月后闪婚，所嫁之人正是何国强――一个云陌平时最看不惯的暴发户。

何国强是标准的模范丈夫，尽力满足云陌的一切物质要求。云陌的衣服鞋子化妆品皆是名牌。同年，云陌拿到驾照之后，何国强立即送了一辆宝马。

起初，云陌是感激何国强的，毕竟是他把自己从一团乱麻的生活中解放了出来。可感激从来不能转化为爱情。

何国强与云陌的择偶标准实在相距太远，在何国强以前，云陌欣赏的都是那些高高瘦瘦，知识分子样的男人。她对经济条件并不看重。

而何国强正相反。他中学没毕业，品味不佳，身材矮胖，当然，他有钱。一靠近何国强那张冒着油光的脸，云陌就丧失了与他亲近的念头。

爱情其实比什么都势利。

二

云陌再次遇到赵文哲，是在赵文哲的办公室。赵文哲给她开了满满的一张书单。

云陌拿着书单，一张A4纸印满了小四字号的书名。

“关于伊斯兰的原始资料我可能没能力看下去。”

云陌那天穿的是件白色的过膝连衣裙，长发用一根蓝丝带系着。赵文哲低头整理材料，说了声：“我教你。我以前的那个助教出国了，不知你能否代替一段。”

云陌应了一个“好”字。

自此之后，云陌早上8点到晚上10点都在忙自己的课业。赵文哲有时闲下来便一下午地给她讲，中间也不停。

云陌读着费力，却愈加卖力起来，周末也拿着书本在学校的图书馆啃。

她不想让赵文哲看不起。有时候云陌想，自己也不过就是读书出色些，没了这个，她都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

何国强劝她不要太过用功，“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拿个文凭不就行了。”晚上云陌回去的时候，何国强要么不在家，要么和几个牌友在小房间里搓麻将，小保姆在一旁端茶送水。

赵文哲一周给本科生上一次课，云陌坐在最后一排。赵文哲在白色带领扣衬衫外套了件灰色毛衣，衬衫领子放在毛衣里面。

云陌忽然想到了何国强，他一定会把领子翻出来。云陌读硕士的时候曾去英国交流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一个资深教授因把衬衣领子放在毛衣外面而成为学生的笑柄。

把领子翻出来，是典型的中下阶层的标志。

赵文哲在台上讲他的经历，凹眼窝，眼睛狭长，身形瘦削，云陌想他年轻时一定极漂亮。赵文哲讲到尽兴处，在黑板上流利地写起板书。

云陌坐在台下想，不知道他夫人是什么样子。课下一群小姑娘围着赵文哲问问题，那些问题幼稚得可怜。

可云陌看见她们粉裙子白球鞋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云陌知道她一定是嫉妒。她曾经也这样，不过早已是过去式。

25岁的女人开始走下坡路，云陌以前从未相信过这话，只觉得女人越老越有韵味，现在突然体会到这话的道理。

三

云陌把学生的作业带回家去批，又遇上何国强和一群牌友打麻将。经过客厅的时候，云陌也没理何国强，关上门便进了卧室。

夜里起来，云陌听见客厅里依然有码牌的声音。一个人说：“找女人，又不是找老师，读书多有什么用。找女人至要紧的是漂亮实惠。”

半夜，云陌突然感觉自己的睡袍被人撩了起来，一双长有茧子的手在她身上粗鲁地抚摸。

不一会儿，何国强便发泄完了，趴在她身上喘息。

云陌和何国强的关系越来越僵，何国强没少提想要个孩子，云陌每次都以读书的缘故挡了回去。

其实何国强说的未尝不对，云陌并没有和他终老的决心。

云陌一直在吃避孕药。她觉得自己结婚不过是从一个漩涡跳到了另一个漩涡。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陌依然跟着赵文哲读书。赵文哲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是北京人，讲一口漂亮的普通话。有时他面向云陌说话的时候，云陌竟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烧似的灼热。

云陌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云陌上面还有一个师兄。那师兄神出鬼没，云陌倒是不常见。 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赵文哲的办公室。

那天师兄正和赵文哲谈论文出版的事。见云陌进来，那师兄眼睛里竟透出兴奋。赵文哲告诉云陌说改天再谈。

那之后，赵文哲问云陌对那位师兄的印象如何。云陌不知怎的竟回了一句她已经结婚了。

答话的时候，云陌竟有些恶作剧的兴奋，她太想知道赵文哲对这件事的态度。

可云陌到底还是失望了，她并没从赵文哲脸上读到任何表情。

之后，云陌从其他老师那里得到一些关于赵夫人的信息。赵文哲的岳父母都在北京，为了方便照顾，赵夫人便留在了北京工作。那时赵文哲的父母已随自己的哥哥去国外定居。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地过去，云陌后来发现何国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云陌觉得寂寞，有时竟然觉得何国强躺在身边也是好的。晚上，窗户都关好，云陌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风沙沙地响，云陌躲在被子里发抖。

从小到大，云陌害怕一个人，当初嫁给何国强，也未必完全不情愿。当时他把她揽在怀里，云陌顿然丛生一种安心的感觉。

后来只觉得背脊发凉。

何国强回来的时候，不是倒头就睡，便是随手扯掉云陌的睡袍，从背后抱着云陌进入她的身体。云陌没有任何快感可言，只觉得手脚酸痛。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四

入学后，云陌养成了一个习惯，就算不问问题，也总会去赵文哲的办公室看一看。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云陌经常能看到穿着各式各样裙子的小姑娘来赵文哲这里提问。云陌突然想起自己扎马尾辫的年纪，觉得青春一晃眼就过了。

赵文哲有时看到她，冲她笑笑。

一次，云陌在图书馆里找不到赵文哲书单上的书，思来想去还是给赵文哲打去了电话，赵文哲让她去他家拿。

N大教师的房子都是欧式建筑，白色落地窗，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块泰国手织地毯，已经磨破了边。

云陌坐在客厅里，窗帘没拉，外面的阳光打在赵文哲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色。赵文哲给云陌准备了下午茶，云陌去接的时候，赵文哲顺势扭过云陌的手，俯下身凑过去吻她。

云陌环住他的脖子把这个吻加深。

等云陌再穿好衣服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渐暗。赵文哲吻她的眼睛，好像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后来云陌又来过赵文哲的家几次。每次赵文哲都很温柔，关键时刻又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避孕套，继续上阵。

云陌享受他的温存，又觉得他四平八稳冷静得过分。

中间云陌也和赵文哲谈过自己的婚姻，每次都被赵文哲敷衍过去。云陌慢慢知道，赵文哲并不想介入她的家事，一个有妇之夫和一个有夫之妇的关系最为安全，他不过想和她维持这种肉体关系，岂会打破平衡。

云陌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国强，她不肯爱他，却又伤害他。那段时间云陌反常似的对他好，竟然亲自为丈夫下起厨来。何国强憨憨地冲她笑，云陌别过脸去，生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所以她也没留意丈夫眼里的愧疚。

云陌一方面谴责自己，另一方面又实在贪恋赵文哲的温柔。

云陌和赵文哲的这段关系终结，是在赵文哲妻子回来的时候。那天他们正在床上，赵文哲吻着她说着情话，赵夫人便是在这时进来的。

她是在赵夫人的注视下穿好衣服的。赵文哲没穿好衣服便翻下床来跪在自己妻子面前，说他是一时把持不住，受了勾引。

赵夫人并未为难云陌，还向她说了对不起。对于赵夫人来说，她不过是与赵文哲上过床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云陌突然觉得自己心目中的什么东西碎了。

那天晚上，云陌提着一兜子从超市买来的菜到厨房给何国强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后来，云陌交了肄业申请，不再继续读博士。办手续的时候，云陌又再见过赵文哲一次，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孔，云陌只觉得恶心。

一年后，云陌有了何国强的孩子，云陌想等孩子大些再去找工作。

何国强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他从没告诉过云陌，他有段时间发了疯似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儿，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

望着夕阳下一边玩耍的妻儿，何国强想，就让过去的事儿成为一个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