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第八届邓肯慈善晚会在美国纽约举行,邓肯晚会,犹如慈善届的奥斯卡,能被邀请,对于各界名流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是对于他们多年做出的慈善贡献的肯定。此时此刻正在颁发的,是年度慈善人物。

颁奖者是斯宾塞·邓肯先生,慈善晚会的发起人,同时也是著名记者、摄影师,多年立志于帮助处于贫困中的或是饱受战争摧残的孩子们,在各界都颇有威望。只见邓肯先生伫立于舞台之上,两鬓斑白,却仍意气风发,高大健硕,皮肤因常年奔波于世界各地晒成了小麦的颜色。他展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用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获得年度慈善人物的是……伊提·拉赫曼先生,恭喜你!”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向一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皮肤黝黑、目光深邃的先生缓缓站起,向身边的人微微欠身致意,向舞台走去。窃窃私语声在空气中弥漫着,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白手起家、为人低调的大慈善家。捐助过很多贫困的地区和有梦想、有才能的年轻人,从不求回报,只希望他们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在场的青年企业家们中,曾被拉赫曼先生资助过的大有人在。邓肯先生郑重地将奖杯递给拉赫曼先生,并对他多年为社会所做的贡献表示由衷的感谢。拉赫曼先生深沉而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在这里,我想感谢一个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却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人。”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在我的家乡,埃及的一个偏远小镇。在我还被称作小伊提的时候,大概就和我孙女现在一般大,不到十岁的样子。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忙于生计,爷爷奶奶也因为过于操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家中只剩下我和妹妹。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妹妹进入了梦乡,我离开家,缓步走到了火车站,我家乡规模最大的建筑,也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到来自不同地域、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那里我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不知从何时起,坐上那驶往远方的火车,离开这从小生活的家乡,去看看外面那精彩纷呈的世界的梦想在心底扎根。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不切实际,我只能通过这些来往过客的只言片语,勾勒出大千世界的模糊轮廓。

坐在火车站的站台墙角边,看着步履匆匆的旅客,阳光散发出淡淡的暖意,将世间万物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一阵微风拂来,混合着花草的清香,一切烦恼、忧虑都被抛之脑后,美好的有些许不真实。在不经意间低头望去,一只脚上的鞋子,竟已然分了家,我怔怔地凝视着这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拖鞋,无数关于往事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几年前,那时我还有一个哥哥,我们一家仍是小康之家,谈不上富裕但也不愁温饱,妹妹刚刚降生,家里洋溢着幸福与喜悦的气息。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了我们全家,哥哥的病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爸爸妈妈散尽家财、求尽名医,确仍没有挽留住哥哥离开的脚步。记得哥哥临走前对我说:“小伊提,哥哥坚持不住了,要离开你们了,也可以说是解脱了吧,要去往一个没有病痛折磨的世界,可是,哥哥对不起你们,你们以后的生活因为我会变得更艰苦。你答应哥哥,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帮哥哥照顾好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妹妹,好吗?哥哥,爱你们…”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哥哥落泪,之前生病再怎样痛苦,他永远都报以微笑,我一直视为偶像的、无所不能的哥哥,在那一刻是那样脆弱。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亲近的、最爱的人,有一天,会再也回不来了……那双鞋,是哥哥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自从他走后,不管父母怎样劝说,我仍执拗地坚持穿着这双不合脚的鞋子。因为穿上他的那一刻,就像哥哥还在我身边,我可以大声笑,尽情哭,调皮、玩闹,不管怎样,身后面有带着微笑的哥哥,他永远可以用健硕的臂膀为我抵御一切……

无数关于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与此同时,我的双手一次次地尝试修补着鞋子,可每次都已失败告终,我的耐心一点点被销蚀着,最终一股暴躁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猛然将鞋子摔向地面。这几年来一直坚守的信念,仿佛在那一刻崩塌了。我怔怔地望向前方的人群,一双崭新、锃亮的皮鞋映入了我的眼帘,一只稚嫩的小手紧握着一块洁白的方巾,不断擦拭着鞋子,每一步都是那样小心翼翼,连坐在长椅之上都要将双脚高高抬起,宛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的爱惜。我的目光缓缓上移,那是一个金发碧眼,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衣衫整齐,身旁是他的父母,这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可他对鞋子爱好,与不断擦拭的动作,都让我目光无法离开他。

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将这片刻的宁静震得支离破碎。火车缓缓驶来,游人们蜂拥而至,霎时间人声鼎沸,小男孩在父母的招呼下,快步向火车走去,却仍不忘低头呵护属于自己的珍宝。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的一只皮鞋被遗留在了站台之上,可此时火车已经开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心爱之物渐行渐远。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飞速闪现,今天我已经失去了我所珍视的东西,不能让第二个人再丢失他所心爱的宝贝。我捡起那只鞋,奋力向前奔跑着,渴望超越火车的速度,将其交还给它的主人手中。可是火车终究不能明白我的心愿,随着体力一点点被消耗,我只能奋力一搏,用尽全力将鞋子向前一掷,可最终它还是落在了前方的站台之上,我的失望不言而喻。可此时却见鞋子的小主人利落地脱下了另一只鞋,小心翼翼地抛向站台,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一个仿佛将我的世界点亮的微笑。

火车渐行渐远,他的面庞与眼眸已不再清晰,可是那份温暖,却如一盏长明灯,满载着希冀,点亮了我世界的一角,点亮了一份新的信念。

“拉赫曼先生。”邓肯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伊提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拽回。“你想感谢的那个人,也想对你道一声谢谢!因为遇见了你,他立志用毕生精力帮助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帮更多年轻人去实现梦想。小伊提,我就是那位抛皮鞋的小男孩,我要谢谢你!”

一双皮鞋,一次选择,一种成全,点亮两段人生,使其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大放异彩。最终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一如初见之时。风霜之后,不忘初心。

静默片刻之后,全场响雷鸣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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