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两晋时期的陈郡阳夏谢氏家族

一、谢氏家族为何都称阳夏人

翻阅《晋书》,入传的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谢氏名人便有谢鲲、谢尚、谢安、谢万、谢玄、谢石等13人,未入传但书中提及者还有谢安的曾祖父谢缵、祖父谢衡、父亲谢裒及其兄谢据、弟弟谢铁等人。入传的谢氏诸人中,除了谢鲲、谢尚、谢奕出生在阳夏外,谢安等人既不出生在阳夏,也不葬在阳夏,但史书上都说他们是陈郡阳夏人。甚至南朝的谢灵运、谢惠连、谢朓、谢晦、谢综等,史书上也说是陈郡阳夏人,这是非常有趣的现象。

陈郡是谢姓的郡望之一。秦朝设置陈郡,西汉改为淮阳国,东汉章和二年(88年)改为陈国,治所在陈县(今河南淮阳),辖境相当于今日的河南淮阳、太康、西华、鹿邑、柘城等地。献帝时改为陈郡,魏晋时或为国,或为郡,晋后为郡,隋朝开皇初年废。陈郡的谢姓多集中于阳夏,从此处往南约有数百里之遥,便是谢姓发源地南阳宛城区与唐河县。太康谢氏当是从那里迁入的,但何时迁入,已难以稽考。但揆诸情理,楚灭申国之际,宛城、唐河的部分谢氏后裔,便携妇将雏来到了阳夏。河南省太康县老冢镇谢家堂村庋藏的《谢氏族谱》及现存碑碣,证明了谢氏先民进入太康后就定居于此,然后幅射全国各地。谢姓最早的族谱是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中的《陈国阳夏谢氏谱》,该谱以谢缵为一世祖,而谢缵就窀穸于太康县老冢镇谢家堂村,坟茔与墓碑至今犹存。

当然,仅有谢缵墓碑的出现,还不足以证明谢缵墓就在谢家堂村,因为墓碑也有可能是从外村迁移于此的。明万历五年(1577年)镌刻迄今仍耸立在谢氏祖茔中的谢斌墓碑,给谢缵墓原本就在谢家堂村作了极好的注脚。

河南省太康县老冢镇谢家堂村庋藏的大唐广明元年(880年)《谢氏族谱》也把谢缵定为阳夏一世祖,这与《世说新语陈国阳夏谢氏谱》若合符契,当可凭信。谢缵是东晋名相谢安的曾祖父,曾任三国时魏国的典农中郎将。《三国志》未为谢缵立传,个中原因可能是他出身寒微,不为世人所重,而典农中郎将品阶又太低,够不上立传,只《晋书》卷四十九《谢鲲传》中有祖缵典农中郎将。谢安的祖父谢衡,以儒素显,仕至国子祭酒,谢衡仕于晋武帝、惠帝时,除了国子祭酒这一头衔外,还任过守博士、太子少傅等职,被誉为硕儒。晋武帝司马炎对他甚为赏识,曾有赐赉。惠帝司马衷即位,因其智障,大权就落在皇后贾南风手中,谢衡升为太子少傅、散骑常侍。但这些官职均是虚衔,谢衡名为升官,实为降职。郁郁不得志的谢衡与七贤之一王戎把臂入林,后又恶其吝啬而与之绝交。《晋书》无传,仅在《晋书》卷二十《礼志》中有两处提及他对丧礼的议论。谢衡有二子,长子谢鲲风流蕴籍,惠帝太安年间(302~303年),长沙王司马乂杀齐王司马冏,入朝辅政,有疾鲲者,言其将出奔,乂欲鞭之,鲲解衣就刑,曾无忤容。既舍之,又无喜色。惠帝永兴年间(304~306年),太傅司马越入朝为相,独擅朝纲,为扩大政治影响,笼络名士谢鲲为其下属。谢鲲迫于权势,虽不敢却聘,却不到相府任职。司马越一怒将其除名,谢鲲意气自若,毫不介意,照旧鸣琴鼓瑟,引吭高歌。司马越再次辟他为掾,转参军,谢鲲以病辞,离开洛阳,前往豫章(今江西南昌)。谢裒之子、谢安之兄谢奕虽生于阳夏,但在西晋时他还处于孩提时代,不曾入仕,而谢安还未出生。从谢缵至谢尚、谢奕共历四世,均生活于阳夏,他们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桑梓之邦怀着深深的眷恋,不管走到哪里,都说自己是陈郡阳夏人,他们的后裔也自称阳夏人。自五胡之乱,元帝偏安江左,于是有东晋、西晋之分。顾国步虽更而世家巨族之谱牒则依然如故。若谢氏必籍阳夏,庾氏必籍鄢陵,记载尽然,兹亦仍旧。陈郡阳夏成了谢氏家族的一个符号。

二、谢氏家族南迁之初社会地位不高

西晋末年怀帝永嘉年间(307~313年),国内发生了动乱,史称永嘉之乱。司马氏统治集团内部为争夺权力,爆发了八王之乱,他们纷纷勾结入居内地的少数民族势力为奥援,以图消灭对手,控制朝政。蛰伏多年且备受欺凌的少数民族乘机崛起,居住山西的匈奴各部首领共同推举刘渊为大单于,攘夺晋室江山。刘渊于永嘉二年(308年)自称皇帝,国号汉,第二年(309年)迁都平阳(今山西临汾)。永嘉四年(310年)刘渊撒手人寰,由第四子刘聪嗣位。刘聪派刘曜、石勒、王弥等攻破洛阳,晋怀帝司马炽被掳,后被杀死。刘曜等发掘陵墓,焚烧宫庙,城府荡尽,百官及男女遇害者三万余人。洛阳到处颓垣断壁,百姓在锋镝之下辗转沟壑,星散四方。永嘉五年(311年)九月,石勒袭阳夏,谢衡的家乡成了干戈扰攘的战场。中原世家大族及流离失所的百姓纷纷播迁,寻找安身立命之地,大部分人到了江南。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这就是历史上说的晋室衰微,衣冠南渡。《晋书》:永嘉之乱,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难江左者十六七。陈郡阳夏的谢氏家族就是在这时渡江南下的。

三、谢安任宰相前后谢氏成为最有权势的家族

东晋偏安江左后,要想成为世家大族,首先是家族中有人侧身于名士行列,方能得到世家大族的认可;其次是与世家大族联姻,才能左右逢源,得到亲家的提携和帮助,立于不败之地;最后是建功立业,受到朝廷重用。这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而谢氏家族把这三点都做得恰到好处,因而能够成为与琅玡王氏比肩的名门望族。

第一,谢鲲跻身名士行列,为谢氏家族的兴盛打下了基础。谢鲲出仕后屡遭挫折,别人为他鸣不平,他却清歌鼓琴,不以屑意,众人莫不服其远畅而恬于荣辱。谢鲲与光逸、阮放、毕卓等为莫逆之交,光逸与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散发裸袒,闭门酣饮时人谓之八达。这时的谢鲲已由儒入玄,取得了进入名士行列的必要条件。因此,田余庆先生说:谢鲲其人,于放浪中有稳健,并非完全忘情物外,这就为他的子侄不废事功,逐渐进入权力中心留有余地。这一分析切中腠理,因为谢鲲不由儒入玄,便无法取得名士资格,如果完全忘情物外,厌弃政治,他的子侄日后便不可能进入权力中心。谢鲲处理得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谢安曾说,豫章(谢鲲做过豫章太守)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田余庆先生说:这是谢安美化先人之语。田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因为谢鲲所处的时代与竹林七贤所处的时代已大不相同,八达与七贤的心境亦不相同,八达又是元康(晋怀帝年号)名士的孑遗,比起七贤来,求貌似亦不容易,更不必说把臂入林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八达与七贤在放浪形骸、藐视权贵这方面是一致的,很容易让人将其联系在一起。谢鲲放浪形骸,只是侧身名士行列的一种策略而已,从这个角度说,谢安说伯父愿与七贤把臂入林,确有美化之嫌。田余庆先生又说:谢鲲追随元康名士,是谢氏家族社会地位变化的关键。这确实是一语破的。若不是谢鲲跻身名士行列,谢氏进入名门望族的愿望恐怕也就无从说起了。

第二,与豪门联姻,是巩固家族利益不可或缺的一环。谢安入仕后,儿子谢琰为著作郎,侄子谢朗(谢据之子)任东阳太守,另一个侄子谢韶(谢万之子)任黄门侍郎,弟弟谢石为秘书郎,小弟弟谢铁为永嘉太守。这些人官职都不高,倘不与世家大族联姻,一遇挫折,整个家族就有陨越之虞。谢安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在朝中势力较强的世家大族作为联姻对象。谢安胞兄谢奕之女道韫嫁给了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弟弟谢万之女嫁给王导之子王珣,谢安的女儿则嫁给了王珣之弟王珉。谢家三女嫁与王家三子,在当时门当户对,可算是天作之合。谢安娶沛国刘耽之女为妻,他的堂兄谢尚娶同郡袁耽之妹。谢安长兄谢奕娶陈留阮氏,另一弟谢万娶太原王述之女。谢尚有两个女儿,长女僧要嫁给庾亮之子庾和,次女僧韶嫁给陈郡殷歆。殷歆之父殷融是殷浩的叔父,因此殷浩就成了谢尚之婿殷歆的从兄弟。殷浩之妻是陈郡袁耽之妹,袁耽的另一个妹妹嫁给谢尚为妻,谢尚与殷浩有着双重婚姻关系。殷浩北伐失利被黜,失去的权力通过谢尚任职而得到填补。谢道韫是王凝之之妻,王凝之叔父王彪之与谢安一起,在阻止桓温篡晋一事上立下了功劳。谢万之妻王荃是王述之女,而王述的孙子、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又娶谢安的另一个女儿为妻,因此王、谢两家有两代相继的姻亲关系。谢氏家族先后与琅玡诸葛氏、琅玡王氏、颍川庾氏、太原王氏、陈郡殷氏建立起了姻亲关系。这些世家大族地位显赫,受到朝廷的特别青睐,谢氏家族通过联姻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第三,建功立业。谢氏家族勋业彪炳,职位最高的是调和鼎鼐、燮理阴阳的宰相谢安,在他出仕前,他的侄子谢尚由司徒掾起家,后任豫州(治所为姑孰,即今安徽当涂)刺史,跻身封疆大吏,成为屏藩东晋朝廷的重要力量。继谢尚之后任豫州刺史的是谢安的长兄谢奕、弟弟谢万。谢氏中有3人先后任豫州刺史,长达14年之久,表明豫州是谢氏腾蛟起凤之所。不过,谢奕、谢万为人处世比较放达,不像谢尚那样尽心王室。尤其是谢万,并非将帅之才,简傲虚放,也就是恃才傲物,与部下的关系不很融洽,虽经胞兄谢安调停,但终未能消除隔阂。晋穆帝升平三年(359年),谢万奉命迎击前燕入侵,行至下蔡(今安徽凤台),见敌人势大,单人独骑逃回豫州,被朝廷废为庶人。至此,谢氏不得不离开经营了十几年的豫州。

谢安高卧东山无意仕进,因为有谢尚、谢奕、谢万先后在朝廷任职而保护家族利益,他自可放情丘壑,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亠,无处世意。东晋政权以北方迁徙南下的世家大族为主要支柱,很注意培养世家大族中的优秀子弟,这些人的子弟参加统治集团的人愈多,东晋政权也就愈巩固。谢安本人经文纬武,满腹经纶,是治国安邦必不可缺的人才,但是因为门户有靠,无陨越之虞,谢安自可矜持不出以图名誉。东晋统治集团几次敦请他出仕,甚至采取禁锢终身的办法逼他就范,他都漠然置之,仍然饮啸自若。谢安40余岁的时候,谢尚、谢奕、谢据先后撒手而去,谢万兵败后成了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好不容易跻身世家大族行列的谢氏面临门户中衰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家族地位,谢安只有出仕一途,及[谢]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四十余岁。

谢安出仕时,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是桓温,他官高位崇,权倾朝野,他的弟弟桓豁、桓冲也都称霸一方,桓氏家族威震四方。特别是桓温废海西公为东海公,立会稽司马昱为帝后,已将朝政牢牢控制在了自己手里。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桓温除了废立外,还打击士族范、郗、殷、庾等,又退居姑孰,都督中外,摇控朝政,朝野没有任何势力敢与之抗衡。尽管桓温咄咄逼人,但谢安与他并无纠纷,官职也一再升迁,由吴兴太守升为侍中,再升为吏部尚书、中护军,中护军为领兵之官。这说明谢安善于韬光养晦,以保全自己的门户为首要任务,不与桓温发生任何冲突。谢安50岁以后做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是晋简文帝死后,权臣桓温想乘机篡位,登上九五之尊,朝野人心惶惶,恐惧不安。谢安略施小计,在桓温要求加九锡时,故意拖延了几个月,桓温未等到加九锡便一命呜呼,这样东晋王朝又延续了40余年。二是淝水之战,以少胜多,谢安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大败前秦苻坚,使晋朝危而复安。倘若没有谢安,晋室的江山恐怕就伊于胡底了。

淝水之战后,谢氏家族势力臻于鼎盛,王、殷、褚、庾等世家大族都不能与谢氏相颉颃。谢安已是尚书仆射、中书监、录尚书事,也即宰相,拜太保,都督扬州、江州等15州军事,加黄钺录尚书事犹古冢宰之义自魏晋以后,亦公卿权重者为之,淝水之战后再封庐陵郡公,可谓位极人臣。此外,谢安之弟谢石被封为南康公,侄子谢玄封为康乐公,儿子谢琰为望蔡公,一门四公,荣耀无比,家族声望达到了辉煌的顶点。谢氏家族为社稷作出的贡献,也得到了朝野的普遍认可: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在谢氏家族如日中天之际,就有人预料到了这个家族的结局:韩康伯病、拄杖前庭逍遥,见诸谢富贵,轰隐交路,叹曰:此复何异王莽时!韩康伯看到谢氏家族富贵,车马往来不绝,便把谢家比作篡汉的王莽,固然此比拟不伦,但物极必反,水满则溢的道理则是一样的。果不其然,名满天下,谤亦随之。谢安声望愈高,愈是受到权臣的猜忌和排挤,会稽王(司马)道子专权而奸谄,颇相扇构,谢安不得不离开京城建康(今江苏南京),出镇广陵(今江苏扬州),不久因病返回建康,太元九年(384年)病逝,享年66岁。随着谢安的去世,谢氏家族失去了在中枢机构的权力。此后,谢氏家族的社会地位每况愈下,特别是谢石、谢玄、谢尚相继殂逝,谢氏家族辉煌不再,甚至连谢安的故居都差点没能保住。桓玄尝欲以安宅为营,混(谢安孙子)曰: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谢安谥号)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邪?桓玄听了,甚为惭怍,才未敢将谢安旧宅改作军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到了东晋末年,谢氏家族没落式微,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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