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歌女》的“直喻”手法
《秃头歌女》是一出11场的独幕剧,人物有史密斯夫妇、马丁夫妇、女仆玛丽和消防队长。剧作在史密斯夫妇乏味的谈话中开场,接着马丁夫妇和消防队长来访,最后在人物支离破碎不知所云的狂悖对话中结束。文本通过直喻、佯谬、反悖等“反戏剧”现代手法,彰显了现代人生存的荒谬性和非理性,其中直喻手法是其他剧作较少运用的手法,在《秃头歌女》中却非常典型。
“直喻”是与“隐喻”相对而言的。“隐喻”指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联系是隐藏的,不明确的。“直喻”则直接昭示喻体的寓意,使受众当下明确所指,但还是要像“消防队长”所说的那样:“要您自己领会去。”[3]
《秃头歌女》中的直喻可分为三类:环境的直喻、情节冲突的直喻和形象的直喻。
第一,环境的直喻。该剧开头的16个“英国式”环境介绍,便是最典型的例证:“一个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内室,几张英国安乐椅。英国之夜。英国人史密斯先生靠在他的安乐椅上,穿着英国拖鞋,抽着他的英国烟斗,在英国壁炉旁边,读着一份英国报纸。他戴一副英国眼镜,一嘴花白的英国小胡子。史密斯夫人是个英国女人,正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张英国安乐椅里,在缝补英国袜子。英国的沉默良久。英国挂钟敲着英国的17点钟。”[4]这一段“英国式”环境描述,示现了现代人生活的单调、沉闷和无聊,这就是“直喻”。
英国是最早进行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现代资本主义较发达,“英国式”即“现代式”。英国又是一个绅士的国度,英国人生活方式比较保守、闭塞、单调、乏味。以此来喻指现代家常生活的状态,旨在说明现代人习惯了乏味无聊的生活,任何富于热情的理想和活力都会被奉命“灭”掉。
结尾的环境:“马丁夫妇像本剧开始时史密斯夫妇那样坐着,一成不变地念着史密斯夫妇在第一场戏中的台词。”这同样是以直喻的手法告诉观众:无论人们怎样难以忍受平庸乏味的生活,它仍然以它固有的方式不断地重复、轮回。
第二,形象的直喻。剧名“秃头歌女”,即是一个具有直喻特征的形象。它并非剧中人物,而是在排练中,演消防队长的演员错把“金发女教师”念成了“秃头歌女”,尤涅斯库立即从这“偶然的荒诞”中受到了启示,将原来极为普通的剧名《简易英语》,更名为荒诞气十足的《秃头歌女》。这个反现实反常识的意象,直接给人呈现了一个丑陋、悖谬、怪诞、可憎的形象。以如此吊诡又直白的形象作为剧名,旨在说明作品描述的混乱无序的生活,就像一个秃头歌女,荒诞丑怪,毫无美感。剧中人物说“她总是梳那种样子的头发!”[5]喻示平庸的人们依然浑浑噩噩地生活在荒谬现实里,无法认识生存的本质和真相。
“消防队长”是另一个具有直喻特征的形象。这是一个负责在城中灭“火”的人。除了灭现实意义上的火,还负责灭人精神上性格上的“火”。
消防队长:好吧,是这么回事,你们家有没有失火?
史密斯夫人:您问这干什么?
消防队长:因为……请原谅,我奉命,城里只要起火,都得灭掉。
马丁夫人:只要起火?
消防队长:是的,起火都灭。[6]
剧中性格最热烈活跃的人物玛丽,作为消防队长的朋友,为他背诵了一首诗《火》[7]“火”既代表灾难、愤怒,又代表希望、热情。对这首诗,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者渴望燃起生活的热情,如消防队长,他对这首诗的评价是:“这些正是我的世界观,我的梦,我的理想……”[8]可他却不得不去奉命灭火。消防队长是被现实异化的少数有理性的现代人的象征。同时,火又是欲望、愤怒、争执、狂躁情绪的比喻,所以,史密斯夫妇的争吵得由消防队长和解。忧愁者马丁太太则说:“真叫我一下子凉到脊背心……”[9]说明她这一类人已经习惯了灰烬般的“英国式”生活,对势如烈火的热情反而感到超乎寻常的冷静。对《火》的评价,以直喻的方式昭示了为什么现代人过着缺乏理想照耀的乏味生活。
第三,情节冲突的直喻。在《秃头歌女》里,有两次比较激烈的冲突:史密斯夫妇就“门铃”事件的争论;结尾史密斯先生引起的混乱。
在第七场里,史密斯家的门铃响了三次,都没人;第四次响了,开门一看,却是消防队长。于是,史密斯夫妇就“门铃”事件争论不休[10]。
面对史密斯夫妇无聊的争吵,消防队长成功地履行了他的职责,为这个家庭轻而易举地灭“火”了。这一冲突事件,是生活中最琐屑平常的琐事,却从第七场延续到第八场。说明缺乏梦想和生活激情的小市民,并不能享受安静的生活,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会掀起轩然大波,需要动用“消防队长”的职业灭“火”水平才能解决。
灭“火”之后,暂时恢复了平静。“消防队长”觉得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这表明史密斯一家过着灰烬般无聊的生活,很安全,无“火”灾。他得准时去城东头去救火,那火灾只不过是“五分钟的热情,再就是稍稍会感到有点胃热。”[11]队长刚刚表达了对“火”的热爱、向往,就得奉命去灭火,说明消防队长生活在身不由已的异化困境中。在“英国式”生活环境里,所有向往理想富于激情的人们,都不得不亲手熄灭热情之火。因为对固步自封的庸人来说,火热的理想和激情就是灾难。
消防队长告辞后,在史密斯夫妇和马丁夫妇自说自话毫无逻辑的七嘴八舌中,史密斯先生忽然喊了一句:“打倒上蜡!”[12]激起了所有人空前的狂暴情绪,“敌意与神经质的气氛越来越强烈”[13]。每个人几乎是喊着台词,对话的非理性和反戏剧特征越来越严重:
史密斯先生:这!
马丁夫人:甭!
马丁先生:打!
史密斯夫人:那儿!
史密斯先生:快!
马丁夫人:打!
马丁先生:这!
史密斯夫人:儿![14]
说明人们对于封闭保守的生活已经忍无可忍,人们极度渴望“打倒”,无论打倒的是“上蜡”还是“鞋油”,是最现代的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还是最传统的喜剧《伪君子》。总之,这是一种打倒既有事物的反叛情绪的宣泄。用“打倒”的口号直接宣示他们不能忍受的处境,这是典型的“直喻”手法的运用。
“直喻”的价值不在“直”而在“喻”,这种“荒诞+寓言”的特征,正是荒诞派戏剧区别于传统戏剧的地方。荒诞派戏剧对于当代戏剧创作的价值,不在于模仿,而在于超越。正如布莱希特所言:“要学习的恰恰是以前的剧作家敢于创作对于他们那个时代是新的剧本的那种创劲。”[15]
参考文献:
[2]刘象愚,杨恒达,曾艳兵.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83.
224,224,227.
[15][德]贝?布莱希特.布莱希特论戏剧[M].丁扬忠等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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