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崇拜主题探析

“唯美主义是明治四十年代出现的一种文艺思潮,鄙弃旧有道德,强调美的创造是艺术的唯一目的。把对美的追求看成是艺术的最高价值,其作品偏重于感觉、技巧等表现形式,多带有一些官能、享乐气氛。”①唯美主义文学思潮的代表人物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在把握唯美浪漫气质、华丽神秘风格和自然纯粹的艺术美方面独树一帜,尤其是他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塑造了各种不同的女性形象,有的乖戾、有的放荡、有的执拗、有的嚣张,但是她们在作者的笔下都有一共同特征,即“女性崇拜”――女性这种性别身份占据着或者说是主导着男性世界。在谷崎的文学世界里,似乎始终存在着“永恒的女性”的形象,而这种“永恒的女性”并不都是具有细腻温婉、贤良淑德的传统美的女性,也不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理想美女。在谷崎的笔下,在他的视野中,让男人臣服和跪拜,追求恋爱享乐和官能感觉,在两性关系中占有主导性的女性才是他所追求的。

一、女性崇拜――官能崇拜

谷崎君推崇在恶魔般颠倒是非的世界中追求美和快乐的艺术精神,源自于他对西方唯美派艺术特征和虚无思潮的追求。“西方唯美派文学强调单纯的享乐主义和快乐主义,在性解放上多少也受到西方世界末颓废思想的影响。”②所以,谷崎君曾说:“西方对我们的影响无疑是多方面的,但最大的影响之一,实际上就是‘恋爱的解放’,进一步说,就是‘性欲的解放’……为了让女子在精神上获得优越,必须先从肉体做好准备,这是理所当然的”。③既然他对西方的文化,尤其是西方女性抱有如此欣赏和崇拜的态度,那么在他的笔下也出现了很多展现由官能所触及到的肉体美的日本女性形象。《春琴抄》中的盲人女琴师春琴,自小就“姿容端丽高雅”,通过她的弟子佐助晚年的回忆直接说她的美是“皮肤细腻光滑,四肢柔软柔软白嫩。”包括春琴沐浴更衣等所有一切私密之事全由佐助一人承担;《痴人之爱》中的河合先生为之倾倒的少女娜奥密,是非常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让男主人公河合诚心诚意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无论是游泳、逛街或是参加舞会,娜奥密不用张嘴,只是来回走动,扭一扭她那优美的身姿,就能轻而易举地俘获男人的心。《各有所好》中的富家子弟斯波要在他的内心深处无法再继续接受发妻美佐子后,欲与她离婚,然而为了孩子,表面上仍与美佐子保持着亲密的夫妻关系。所以在一屋檐下,美佐子的穿着、喝茶等日常行为,包括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系腰带的瞬间都会引起男主人公斯波要的注意,而这种关注还是会重点放在“强烈的肉体之美”方面。如果说女性美丽的身体之美是男性为之崇拜的话,那么在谷崎的《e》中,有夫之妇园子同样为女性身体美所着迷。园子为了所谓的画像而怂恿光子小姐全裸在她自己面前,并发出“我一看见美丽无比的东西就会感动得流眼泪”的感慨。当光子对园子的行径感到诧异甚至恐怖时,园子竟然歇斯底里用牙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由此可见,女性的身体美已被谷崎君刻画到极致乃至疯狂。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从恋爱的快乐、肉体的视觉触觉上来获得官能性快感,才是实际生活价值的体现。可以说,生活本身就是享乐,而享乐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肉体上的爱欲和欢乐。谷崎就说:“所谓思想,无论多么高尚也是看不见的,感受不到的,思想中理应不存在美的东西,所以其中最美的东西就是人的肉体。”(《金色之死》)④谷崎其实并没有否定思想情感中的美,在他文学生涯中巅峰之作《细雪》中可以看到回归传统,自然与人融为一体的浪漫的“物哀”之美。但是相较于追求个人主义的肉体感官的欢愉,诉求于生理上的享乐主义的欲望,谷崎还是把笔墨更多地挥洒在后者上。

二、女性崇拜――个性崇拜

复杂的两性关系,女性身份的强势主导是谷崎文学创作中的一个显著特点。这不仅体现在男性耽溺于女性肉体所得到的爱欲欢乐,还更多地反映在成为众多女性强势个性控制下的精神受虐狂。他们甘愿并绝对臣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宛如“恶魔”般的女性,从被虐中体味爱的快感;从嗜虐中牢牢抓住自我陶醉般的本能崇拜。如《春琴抄》中的佐助刺瞎双眼,以求保持春琴在他观念中永久的美丽,但他仍不敢与春琴形成平等的关系。而春琴虽自小便是盲人,然而娇生惯养、恃才傲物,并没有因是残疾人就体恤仆人,反而视他人为低贱和廉价的劳动力,稍有不适就大发脾气。“盲人性格乖戾,好胜心异常强烈绝不能容忍别人看出自己的弱点,从而受人欺负……她对自己与低贱的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心怀羞耻,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心态的反作用,才对佐助采取冷著冰霜的态度。”⑤而佐助作为忠实的臣仆,即使与高贵的主人发生了肉体关系,也不敢僭越礼数。他严恪春琴交代的各项内容,从不怠慢,也不疲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屈从于春琴,愿意一生侍奉于她并以此作为幸福,所以面对春琴无理由的鞭笞和谩骂,佐助依然无怨无恨地付出他的爱。“佐助并没有感觉伺候春琴是一件苦差事,反而感到十分高兴,将春琴的那种特殊的任性刁难看成是对自己的撒娇,理解为是对自己的一种恩宠。”⑥《痴人之爱》中男主人公河合先生本想倾尽全力去创造出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理想的现代主义女性形象――娜奥密,然而当一个单纯的少女逐渐在他不断挥霍的金钱和无限的宠爱下成长为红杏出墙、生活放荡的恶魔女时,河合已无法从娇艳妖媚的娜奥密身上挣脱出来了。娜奥密的那句“这下子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使河合甘受自虐,永保那份“痴人之爱”,所以当娜奥密离家出走没几天,河合显然已无法承受没有这个恶魔女的存在了,他开始咒骂自己并把所有过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如果她再回到我的身边,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玩一次当时的游戏,再让她骑在我的背上,在这间屋子里爬来爬去……我幻想着,觉得这是无与伦比的幸福。”⑦还有《e》中被园子奉为观音般存在的光子,不断地让园子夫妇喝下莫名的药,而他们夫妇非常默契地纵容光子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想方设法让光子得到满足。所以在谷崎的文学世界中,崇高的女性肉体美是他不断追求和肯定的,同时在体现女性身份地位和个性精神方面也是他积极主张的。“他赞美日本平安时代文学中所反映的崇拜女性的精神,它不是将女性置于男性的脚下俯视爱抚,而是置于男性的头上仰视膜拜,把她们奉若世界上最美丽最珍贵之物。”

三、女性崇拜者――男性的话语与身份

谷崎润一郎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曾迷恋过西方的文明,他盲目的崇拜,希望从文学世界中开创出一条新的不同于日本传统风格的出路。他不曾亲自去过西方国家,只是一味地憧憬西方文化,所以并无法真正地吸收西方文化知识,而有的只是很表面肤浅的认知。“试想一下,西方昔日有希腊的裸体美的文明,今日欧美都市许多街头还屹立着神话的女神塑像。在这样的国度和市街成长的妇女们,当然保持着匀称的健康的肉体。(恋爱及色情)”⑧作为男性作家的谷崎在其个人生活经历也是如此这般持有对待女性的观点和态度。谷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他对女性的崇拜,表现的正如在《各有所好》中所说的那样“实际上是再娶与再离,这就是女性崇拜者的做法。”而作为女性的崇拜者――文本中的男性,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弱化与颓废,甚至丧失自我,完全耽溺于女性的主控范围内,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如《春琴抄》中的佐助、《痴人之爱》中的河合、《各有所好》中的斯波要、《疯癫老人日记》中的老人、《少将滋干之母》中的平中等都是对女性痴迷,尤其在男女两性关系里追求恋爱与享乐的官能快感。在《少将滋干之母》里平中说出了一段话,可作为谷崎笔下男人的共性“诚然,不知今后是否还能遇上这样美丽文雅的女人,但是自己和她恋爱过了,已经知道了她的魅力如何,和她的梦已经做完了,并不是对她失去了兴趣,但是比起她来还是陌生的女人好――只有能不断变换技巧点燃自己热情的女人,才更为强烈地吸引自己。”⑨正可谓印证了谷崎笔下的笔下的女性崇拜者的做法“再娶与再离”。而谷崎本人也是这么做的。他一生中的三次婚姻就是因为“要寻求另外的新女子”以激发他文学创作的灵感与欲望。当然这也是他与文学文本中“异端者”男性所共有的趣味和性格。

参考文献:

[2]《日本现代文学思潮史》叶渭渠 唐月梅著 中国华侨出版公司 1991

[3][4][8]《谷崎润一郎传》叶渭渠著 新世界出版社 2005.6

[5][6][7]《春琴抄》谷崎润一郎著 郑民钦译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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