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学到女界:晚清广州女性群体的发展脉络

[摘 要]女学的建立和女学事业圈的形成,赋予了女性新的社会身份,造就了新女性群体。晚清广州女性群体的产生有着具体的历史动因和发展脉络,女性群体的组织化过程体现了其社会网络的建构和地方社会的影响。变革图存的社会现实、女性主体意识和群体意识的觉醒、社会新兴阶层的崛起等因素都影响了由女学到女界的进程。

[关键词]晚清;广州;女学;女界

一、女学的建立

(一)女性办女学

广州民间自办女学最初是由一些接受西方思想的女性推动的。这些女学先驱大都出身于士绅官宦之家,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同时得风气之先,主动吸取西方新思想,成为新式女性。创办育贤女学的张竹君就是教会学校培养的高材生,190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夏葛医学堂后,开始关注女性自身的命运,倡导新学,提倡女权,成为广州新女性的代表。

另一些女学先驱则为闺秀名媛,因家庭开明,主动吸取西方新思想成为新女性。刘佩箴、杜清持等人,“刘为宦家女,余有汪孝廉千仞之室。杜亦世家女,余有曹履冰之室也。”[3]汪千仞为刘佩箴之夫,时任南洋视学专员,刘佩箴曾随其夫前往南洋。刘佩箴颇具新思想,她与杜清持公开宣扬男女平等,反对夫为妻纲,先后参与创办公益女学和坤维女学。杜清持幼年“读书粤西,比长喜阅日报及新译西书,得以稍解时事,哀神州之陆沈,慨女流之禁锢,热血所发,间见诗词。因思开智必先阅报,阅报必先兴学,而尤必先兴蒙学。”她认为只有兴女学,才能树女子自立之精神,“深慨女学不讲,无以开其黑暗。”[4]

马励芸出生世家,名儒马朴卿孙女,其夫是华侨巨商黄景棠。受祖父熏陶,精通书史,长于诗文。又因久居南洋,亦富新知,颇受康梁影响。马励芸经常与男子公开交往,在其荔湾所居“小画舫斋”,常与诗人、名流聚集酬唱。而其夫黄景棠是晚清从南洋归国的开明绅商,粤商自治会的领袖,广州时敏和述善学堂的创办者。马励芸、刘佩箴以当时社会重男轻女,感慨女子与男子不平等,决定创办女学。

(二)女学的支持力量

具有维新思想的人士和革命派是女学的积极支持者。黄景棠和汪千仞都是具有新思想的士绅。黄景棠,字诏平,从南洋回广州后参与创办了时敏学堂、述善学堂,捐资支持妻子创办女学。汪千仞,名凤翔,桂林人,康有为弟子。1897年,康有为赴桂讲学,组建维新组织圣学会。汪凤翔为该会成员,在粤省“本其师承,相机传布”。[5]1906年,汪凤翔视学南洋,得黄景棠陪同巡视各埠,鼓励侨民集资兴学。黄、汪系同年中式的举人,交谊甚密。马励芸、刘佩箴倡办女学,得到了黄、汪支持。汪千仞回广州后,办妥坤维女学各项章则,呈请立案,获学务公所批准备案。黄景棠也大力支持其他女学发展,杜清持创办女学初期,“社会间乃频散蜚语诋毁之,直至呈报学务处,亦不奉批准,且直斥杜氏无教员之资格。”述善学堂校长黄景棠从该校抽调教员义务教授,才得以延续。[6]

革命派是女学的积极实践者和赞助者。南武学堂、洁芳女学、壶德女学等都是革命党人所创办。革命党人也对女学先驱大加赞扬,胡汉民在《岭海报》上撰文大力赞扬张竹君,另一同盟会领导人马君武也对张竹君“举扬备至”。1903年,《羊城报》记者莫任衡发表《驳女权论》,胡汉民和亦拥护女权的谢英伯起来反驳。潘达微是女学事业的积极推动者和实践者,他不仅联合同志创办南武学堂、洁芳女学,而且于1908年创办缤华女子习艺院,“专攻刺绣、手织、图画”,教授“图画与词章”,力求“博综古今,并包中外,”[7]成绩甚大。民初潘达微与陈景华创办女子教养院,收容婢妾、雏妓、幼尼等下层弱势女子,分班受教习艺。

二、女学事业圈的构成

女学的建立、拓展及延伸,形成了一体化的女学事业圈,主要包括女学教育圈、女医事业圈两大系统,辐射到慈善界、基督教教友界都形成了聚合中心。这些女性也涉足更多领域,衍生出教师、校长、学生、医生、院长、基督徒、慈善人士等众多社会身份,在此过程中,女性群体也建构了自身的社会关系网络。

(一)女学教育圈

求学的需要逐步突破男女大防的观念,学生在不同类型的学校流动时有发生,这也促进了学校间的交流和学界的一体化。1879年,真光女学有两位女生进入南华医学堂学医,后不断有女生进入该校学习。[10]张竹君则在1897年南华医校肄业后转入夏葛女医学堂。真光小学生罗有节毕业后升入岭南学堂,于1911年毕业服务母校。岭南学校早在1903年就实行了男女同学,学校允许4名女学生与男生同班上课。1906年,南武学堂因女生增多,在河南跃龙里增设南武女学。

女学教育圈是女界群体形成的基础和起点,因而一直是广州女界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女学系统的运行和自身的再生产,为女学教育界不断地输送新成员,女学教育队伍不断壮大。1909年,坤维女校已培养了第一期女子师范生毕业,共4人。公益女子师范“历届毕业生出就外埠及省外各埠当教习者大不乏人”。[11]先进女性是兴办女学的主力,一些曾经的学习者也逐渐成为新的办学者,女学教育在空间上不断扩展,延伸到基层地方社会。

(二)女医事业圈

清末民初,南华、夏葛、光华三校已培养出100多名女医师和护士。作为一个群体,应有一定数量的存在。虽然数量有限,但它已经作为一个新兴的群体诞生了。这些女医人才形成了自身的医疗卫生圈,是晚清广州社会一支重要的新兴力量。她们以精湛的医术、崇高的医德赢得了广泛赞誉,为广州医疗卫生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开办医院投身医疗卫生事业是这些女医生的普遍选择,服务女性健康,积极保生保育,实行医教结合是其中的显著特征。张竹君办南福医院时就“收女弟子十余人,自教之,医学外并极普通格致学。”后“改南福医院为小女学堂”。[13]1908年,谢爱琼创办妇孺医院,这是广东最早的妇女儿童医院,专司妇女助产接生。翌年,该院附设妇孺产科学校。1907年,梁焕真与梁培基等发起创办光华医社,筹办医校和医院。黄玉英在广州汝南洲开办保生医所,1913年与其夫创办保生产科学校,并设产科医病房,自任校长。

医疗事业是一项社会公众事业,为救济大量贫困病患者,广州士绅举办了许多慈善医疗机构,水藤如春善社、中国改良会、保育善会都有女医生的身影。女医生也积极服务于公共卫生防疫事业。1904年广州霍乱流行,九大善堂董事会会同官绅共商救济办法,特邀张竹君参加。1907年广州时疫流行,广仁善堂“延内科医生三位,外科医生一位,女医生一位,驻局专医内外时症,有请外科医生三位,女医生三位,挑药箱三名。”[14]

三、女性群体的组织化

学校教育提供了女性走向社会的机会和能力,促进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团体意识逐渐萌生。这些新女性以教育为起点,以“女性”为身份基础,团结各界女性共同行动。女性独立意识的成熟与群体力量的信赖相结合,使晚清女性更多地以集体的声音对社会发言。

(一)“女界”的出现

女界一词在晚清广州的报刊上并不鲜见,说明作为一个群体,女界已经得到社会的认可。“顺德容奇乡某大绅之女纠合同志创办纺织传习所。”时报评论“当为顺德女界造福不少也”。[15]高剑父、何剑士等发起图画展览会,“准期本月二十日开会。逢星期日女界,资助入场参观券每人二仙。”[16]从社会公众的视角,“女界”也都在实际中产生了。1904,南海女界自组阅书报社,翌年佛山创办《女界灯学报》。德育女学校长李撷薇曾言:“所以毁家兴学者,诚以中国存亡,女界应负责任。”[17]无论社会公众还是新女性都接受了“女界”的概念,这说明社会公众心理发生了新的变化。女界的基本构成是受过新式教育或受新思想影响的知识女性,包括女教师、女学生、女医生等新型职业身份及受其影响的亲友群体。从政治倾向看,女界主要包括维新派和革命派女性,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女界的政治倾向并未被强化,都统一包含于女界之中。在晚清广州反美拒约、反对英国攫取西江缉捕权等重大政治事件中,“女界”更是屡见报端,女界主要作为一个社会政治意象,笔者已有专文探讨。

女界首先是与男界相对应、相区别的一个概念,体现了女性的主体性,甚至优越性。真光报记载“广东西女教友,有多数不但有名,而且有字有号,并有名片,很在行,男界且远不及。”随着“女界”逐渐被大众接受变为公共语词,其衍生词汇也不断产生,如“南海女界”、“顺德女界”、“粤女界”、“两粤女界”,在统一的“女界”内部细化出更多具体的地方“女界”。这直接促使女界这一语词群不断丰富,其实质意义则体现了地方社会女性主体意识及团体意识的增强,反映了晚清广州女性整体素质的提升及整体力量的壮大。

(三)女界精英的产生

在时代发展的大潮中,张竹君、杜清持、马励芸、黄展素等先进精英女性成为女界的中心人物。这些先进精英女性既反映了传统精英资源的影响,使其有一定经济实力及参与社会活动的精力,但更多体现了她们兴女学、倡女权的内在精神动力。这些女界精英的突出特征是矢志不渝的女性解放思想、多种社会身份以及媒介的传播与塑造。

在晚清风气未开的社会氛围中,张竹君、杜清持等新女性就表现出超前的思想和巨大的勇气。“近者吾粤中有二人曰张竹君、曰杜清持。二人者,女子中略具爱国心者也。张为教会中人,与洋人交往,为人毁誉。杜今年留学东洋不果,在上洋逗留数月,有所应酬,返粤后受人讥讽。”二人“不避忌讳,破除积习以提倡女学,固为吾粤女学界中铮铮占一席位者也。”[31]

张竹君是女界最杰出的代表,她敢于冲破封建传统观念的束缚,我行我素,坚持男女平等的新女性生活方式,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胆识,被视为社会改革的代表人物,赢得了“女界梁启超”的桂冠。在1904年赴沪之前,张竹君一直是广州女界的知名人物和核心人物,其独特身份和鲜明新潮的思想和行为使她凸显于公众视野之中。官宦之闺、西医优等生、女权运动者、多家西医院院长、辛亥革命健将,集于张竹君一身。创立医院、女学,发起演说会,展示了许多男性也难以具备的卓越才华。

杜清持是“名宦闺秀,积学有年。深慨女学不讲,无以开其黑暗。其时全广东未有女校,粤中士大夫多有梗其事者。”[33]但她不畏压力,毅然为之。杜清持与其妹杜月波创设广东女学堂于西关,杜氏姐妹经常向广州各报投稿,文名甚著。杜清持还在《女学报》《女子世界》等知名女报上发表文章,逐渐由投稿者变为固定撰稿人,1905年,《女子世界》第4期刊出首批3名调查员,杜氏是其中之一,成为基本作者队伍。由柳亚子、蒋维乔在《女子世界》发起的女权与女学的论辩中,杜清持发表《文明的奴隶》,成为支持柳亚子一方的女性发言人,这更加引起学界和社会的瞩目。杜清持频频在女报上发表主张,表明了作为先进女性的自觉反省和深刻见解,同时凭借媒体的宣传,其女学先驱的形象更加凸出。

马励芸也是女学先驱、知名女教育家。坤维女校建立时,“有司感其诚,即送铃印以资鼓励”。以黄景棠为董事长,马励芸自任校长,杜清持任监学,郑寿桐梁静青夫妇、叶王阶和陈柱廷等人担任教习。虽有家庭背景的助力,但当时“闻有女学之名,则私议而非之,甚至造作诽语,相互讪谤,在所不免,且该校草创伊始,办理间未完备,而排斥之者遂得有以乘之。”[34]学校开办近两年,因经费支绌而准备停办,幸得马励芸等大力维持,才得以延续。马励芸曾五次亲赴海外,募集兴学资金。马励芸“管理极严整,而学风亦极纯朴,于是声誉鹊起,不数年,学生至数百人,当时论者,咸谓诸女学在十年间,惟南武学会所办之洁芳女学,足与之似,诚为河南北女学之中坚。”[35]民初广东省政府以马励芸学行优良,殚心竭虑,请奖给七级嘉禾章。马励芸也是活跃的社会活动家,1905年广东水灾,广州女子卖物会就设在坤维女校,“推马励芸氏集闺秀备手工出任卖物”。[36]

黄展素是与张竹君齐名的女学先驱,“其时女子号称开拓者,一为张竹君,一位黄展素。张育于博济,习医不嫁,黄则孝廉女儿孀居也。张善演说,尝自开演说会。黄与妹则初组家庭教养院。”[37]1905年,广州兴起反对美国苛待华工运动,学界在广州创办《美禁华工拒约报》,展素担任《拒约报》干事,承担编撰发行工作。展素还致力研究机器纺织技术,发起创办纺织工艺厂等企业,是一位有一定成就的女企业家。

四、小结

晚清广州女性群体的形成以女学为起点,在学界、医疗卫生界形成了主要聚合中心,这些界别之间存在着有机联系,其发展脉络表现为:女学的兴建与拓展、女性主体意识和群体意识的觉醒、精英女性的集聚倡领。女性团体的建立是女性群体组织化的重要标志,晚清广州女性团体的形成表现出业缘地缘、非正式化到正式化以及与男界交叉的特点。女性团体屈指可数,仅具萌芽形态,并未有完善的组织和明确的宗旨,活动开展也是不定期的,很多仅具临时性或出于某种特殊需要,这也是广州女性群体组织化的真实图景。

在女性群体形成过程中,女界也与官府绅商等社会各界建立了较为紧密的联系,形成了较为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广州女界与维新派、革命派及绅商阶层都保持较为紧密的联系,在与这些传统或新式社会精英的联系与合作中,女界的影响力得以维护和扩大。女医群体的崛起是晚清广州特殊的历史背景造就的,这也是广州女性群体中独具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官府的公共卫生防疫事业及士绅举办的医疗慈善事业中,女医生凭着高超医术和医疗善举,在广州的医疗卫生事业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她们是民众健康的维护者,官府公共医疗卫生政策的执行者和参赞者,士绅慈善医疗事业的实践者,因此也获得了公共权力。

女性群体是一个自然存在,而女界则是主体建构的概念。从历史角度看,广州女界主要由受过教育的女性群体组成的精英女性,并不包括没有受过教育的下层女工群体。广州缫丝业发达,聚集了规模可观的女工群体,但在晚清广州,受过教育的女性群体并没有与女工群体发生稳定双向和平等的联系,因而也没有联合的行动。历史记载中可见到的是反美拒约运动中,女界人士到各处工厂、机器丝厂,向女工宣传不购美货,时报界称为“女界光明”。显然女工并没有被纳入女界范畴,仅是宣传、呼吁和教育的对象。随着历史的发展和女性解放的推进,更多的女性群体从角落走进社会公共话语,女界的范围也不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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