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华简介

韩少华

  《暮雪》赏析

  《暮雪》写了一个美丽而又伤感甚至有点荒诞的故事,但透过这个故事,我们看到的是一颗美丽灵魂所遭遇的伤痛。

  小说中的主人公——美丽姑娘,她执著地追求理想,“来年么,还要考,还要!”,但遭遇的是一个个不理解。首先是对外来文化的理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时代,外来思想的传播,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姑娘对外国文化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西方就这样儿,最贵族的,跟最土气的,常揉在一块儿,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我一读朱丽叶,就激动得难以忍耐”,但一部分人不理解外来文化,要么全盘接收,要么全盘否定。姑娘艺术追求上的失败,“糟就糟在了独白上”,而她的独白恰恰是读了外国戏剧《罗米欧与朱丽叶》没有读中国的《蔡文姬》。

  其次,就是精神生活的追求。改革开放,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渴望精神生活,《陈奂生上城》中的陈奂生“哪里有听的,他爱去听,哪里有演的,他爱去看,没听没看,他就觉得没趣。”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内相当一部分农民的精神状态。那么城市里的人呢?他们同样存在精神上的困惑,一部分人精神迷失,不由自主地成了感官享受的俘虏。小说中的小伙子,“甭管友谊俱乐部,民族宫;也甭管用乐队的,用录音机的,只要有迪斯科,给哥们儿弄两张,就齐啦……”物质的诱惑战胜了精神的苍白,不能要俗世的追求中虚度光阴,面对姑娘的“独白”,小伙子发出“那……那她这是……”的疑问,是同龄人,却无语交流,无法理解。

  再次是审美观念。姑娘对颜色的看法是很有见地的,“红要桔红,玫瑰红;绿呢,要秋香绿,要橄榄绿,……”

  当时的人们刚从“灰黑蓝”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又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大红大绿大紫”。小说中姑娘批评她的朋友“去年春天穿的那件红的,颜色太正了”,遭遇的却是“谬论”。

  另外,小说中的那位老者,他“眯了眼睛,望着窗外”,等待姑娘的来临,作为一位看惯了人来人往,看多了人间世态的守电话的老者如此关注一个来打电话的人,似乎可以说老者理解姑娘,但当姑娘结束谈话,老者只能“长叹一声”,爱莫能助,他虽关注姑娘的命运,却无法走近姑娘的心灵,和姑娘对话交流。

  小说中姑娘的反常行为,是情感压抑后所采取的一种宣泄方式,是美丽遭遇一个个伤痛之后寻找的一剂良方。美丽姑娘“渐渐隐到纷纷的飞雪中去。雪地上,竟仿佛没留下什么痕迹……”但留下了一丝余味,一绺惆怅,一缕哀愁。

  附

  暮雪

  韩少华

  下雪了。

  守在小桌子旁边的那个老者,还揣着手,眯了眼睛,望着窗外;任凭那些打完电话的,把四分硬币放在桌角,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该找钱了,他才伸出一个指头,从桌上那摊硬币中间,拨出应找的数目,往前一推——即便这时候,那眼神,也没有离开窗子。

  每到周末,这小小的公用电话站总要忙上一阵。这时候,信息高潮过去了;就剩下小伙子,一把抄起话筒。

  “k—,k—,k—,k—,k—,k—。”

  “喂,四车间吗?……劳驾给我找一下儿……”

  老者还是眯了眼睛,望着窗外。

  “喂……是我呀,一嗓子就听出来啦?真有你的!”

  老者的眼光凝住了——窗外,从纷纷的雪花中间,现出个人影来;衣着,体态,面容,都朦胧着;只见一片玫瑰红,正透过飞雪,轻轻地飘来。

  “甭管友谊俱乐部,民族宫;也甭管用乐队的,用录音机的,只要有迪斯科,给哥们儿弄两张,就齐啦……”

  老人目不转睛——那片玫瑰红,眼看飘到门前了。

  “什么?还得等?那……十分钟?……得,我这一百多斤算押到这儿啦!谁让咱好这个呢……等你的信儿!”

  一阵寒气,滑进了门来。

  小伙子挂上电话,只顾来了个挺漂亮的小转身儿,在靠墙那条板凳上坐定,却没留意那话筒让一只小巧的手,给轻轻地拿了起来——那是一只戴着浅茶色细羊皮手套,也还显得那么纤巧的手。

  “k—,k—,k—,k—,k—。”

  手套没有摘。号盘却拨得轻灵,娴雅。

  窗内光线渐暗着,老者却没有起身去开灯的意思。小伙子呢,也乐得倚着墙,抓空儿闭目养神。

  话筒,让那只纤手举着,像一枝奇怪的黑色的花。

  “喂”语音,那么轻,那么柔,“是你呀,还是一个人值班?……没事儿——就因为没事儿,才想跟你聊聊……”

  小伙子睁眼了。借着窗口映进来的雪光,一个姑娘的侧影,连同溜落在肩上的长长的玫瑰红头巾,都还依稀可辨。那面容,白,润,冷,让人不能不想起大理石;只是那双眼睛,在望望窗外飞雪的那一瞥间,还闪着光亮。

  老者神色不动。小伙子却把眼睛渐渐睁大了。

  “复试了,没什么希望……即兴小品还可以。亏了你的那位,指点有方……成败无所谓。可你们俩够朋友……当然,咱们仨,聚一聚——在哪儿?‘老莫儿’‘新侨’,还是‘国际’?由你定……”

  小伙子的肩膀,慢慢离开了他一直倚着的墙。

  “妈妈来信了。她在伯尔尼天堂广场的塞沃伊饭店下榻的……嗯,‘塞沃伊’——s,a,v,o,y……意思是‘卷心菜’……挺土的一个名字吧?可它是全瑞士顶有名的一家贵族化饭店……西方就这样儿,最贵族的,跟最土气的,常揉在一块儿,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小伙子还坐在那儿,身子,却不觉倾着了。

  “妈妈信里说,巴黎‘卡丹时装研究中心’在圣诞节前夜发布了预测,说‘1984年春季,风靡于整个西欧的女性服装用色,将是以淡淡的丁香紫为主导的变奏色调、多层次色调’……怎么样,要一件吧?……唔,这容易,让妈妈无论托哪位信使叔叔,搭国际班机,给你捎回来呗……”

  姑娘说着,随手撩了撩从额头散下来的一绺柔发。

  “别生气,你去年春天那件红的,颜色太正了……听我说呀:红要桔红,玫瑰红;绿呢,要秋香绿,要橄榄绿,……对,浅丁香紫的魅力就在不那么正,不那么单一,也不那么清晰;穿在身上,就像走在早春的晨雾里似的——美,也就在这儿了……什么?‘谬论’?听着,傻丫头,别林斯基说过,‘艺术不是数学,它越模糊,就越美’!……”

  小伙子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

  “来年么,还要考,还要!……唉,上次复试,糟就糟在了独白上。你的那位本来让我读蔡文姬……对,就是那段;可我觉得太陈旧了。这次么,哦,你先听听好了……”

  说着,姑娘微昂起头,望着窗外,低声诵读起来:

  “‘快快跑过去吧,踏着火云的骏马,……让阴沉的暮夜赶快降临。展开你密密的帏幕吧,成全恋爱的黑夜!遮住夜行人的眼睛,让罗密欧悄悄地投入我的怀抱’……”

  小伙子好像微颤了一下,却还留在原地。

  “哦,对不起……我一读朱丽叶,就激动得难以忍耐,……唉,人生,人生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可我,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这么过……抱歉,好朋友,再见了……”

  姑娘略低着头,把似乎是两个二分硬币,匆匆地放在桌角上;随后,一转身,任凭长长的玫瑰红头巾披在肩头。

  又一阵寒气,滑了进来。

  “唉……”老者似乎无所动,只长叹了一声。

  “她。她是几号几楼的?”小伙子盯着那背影,问。

  “不知道。”

  “她们家里,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那……那她这是……”

  “反正是每逢星期六这个点儿,她准来——交给我四分钱,跟她自个说上十分钟的话儿……”

  “跟,跟自个儿?”小伙子话音凝在暮色里。

  “嗯,全北京直拨电话,号码儿都是六位数的;她呢,每回都只拨五个,就……”

  电话铃响了。小伙子却浑身都凝在了暮色里。

  窗外,那片玫瑰红,渐渐隐到纷纷的飞雪中去。雪地上,竟仿佛没留下什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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